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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来一总已是五次了,他那烂嘴烂脸的神气,这时我还可以从鞋面上去寻捉。
右边一只,我大前天又自己借得个针缝了两针。
如今的住处,脚下是光生生红漆板,似乎是不必对足疾生害怕了,但我有什么法术去找一双候补者呢?村弟弟去年当的洋服还不能赎出来,秋风又在吹了。此地冷落,来来往往,终不过几个现熟人!若象以前住到城中,每日里还可到马路上去逡巡,邀幸可拾得一个小皮夹,只要夹里有一张五元钞票,同时秋天的袜子也就有了。在这乡下,谁个能掉一个皮夹来让我拾呢?真可怜!希望也无从希望。
但几日来天气还好,游山之人还多,我的希望还没有死荆我要在半山亭,或阆风亭,或见心斋,或……不拘那一处,找到我的需要。为使这希望能在日光下证实,我是以每天这里那里满山乱窜。
彳亍彳亍,我拖起我的棉鞋出了住房。先生学生,都为这特异声音注了意,同时眼睛放光,有奇异色。弟兄们哪,这是不雅的事吧?不要笑我,不要批评,我本来不是雅人,假使我出去能捡到了我的运气,转身就可以象你们了!
我彳亍彳亍到了图书馆。这是一个拿来让人参观的大图书馆。一座白色德国式的房子,放了上千本的老版本古书。单看外面,就令人高兴!房子建筑出众,外面又有油漆染红的木栏杆。
“想来借几本书。”
“好吧,”管事先生口上说着,眼睛一下就盯在我脚上。
哈哈,你眼力不错,看到我脚上了——我心里想起好笑。
我有点恨眼睛,就故意把底子擦到楼板上,使它发出些足以使管事不舒服,打饱喉,发恶心的声气来。他他他,不但脸上露出难看的憎嫌意思,甚至于身也拘挛起来了。……你们帮他想想,看除了赶紧为我把书检出外,有什么办法驱逐我赶快出图书馆吗?
见心斋泉水清澈极了,流动的玻璃,只是流动。我希望是不在“见心”的,故水声在我听来,只象个乡下老婆子半夜絮语唠叨。也许是我耳朵太不行了,许多人又说这泉声是音乐。
泉声虽无味,但不讨人嫌恶;比起我住房隔壁那些先生们每夜谈文论艺,似乎这老婆子唠叨又还彻底一点。因此我在证明皮夹无望以后仍然坐下来。
我把右腿跷起,敲动我的膝盖骨,摇摇摇摇,念刚借来的白氏《长庆集》。
……蠢蠢水族中,无用者虾蟆,形秽肌肉腥,出没于泥沙。六月七月交,时雨正滂沱,虾蟆得其志,快乐无以加!地既蕃其生,使之族类多;天又与其声,得以相喧哗……白翁这首和张十六虾蟆诗,摘记下来,如今还有很多用处。想不到那个时候,就有这么许多讨人厌烦聒人耳朵的小东西了!
如今的北京城,大致是六月雨吧,虾蟆也真不少!必是爱听“鼓吹雨部”的人太多:而许多诗人又自己混进了虾蟆队里,所以就不见到谁一个再来和虾蟆诗了。
…………
来了两个游客,到泉边来见他自己的心。一老一少。少的有二十多岁,老的有两个二十多岁。虽然我全身在我自己估价,简直是比脚下一只棉鞋还不如:但无意思的骄矜使我伟大起来。而且老的面孔竟如一个熟桃子般和气可爱,故当他近身时,我把脸弄成柔和样子,表示一个亲善的微笑。
“喔,这里看书,好极了!”
老者误会我了,我哪里是来看书呢?心里好笑,然而我不能打哈哈。
他又说:“《长庆集》,四部丛刊本吧?”是四川人口气。
“对了。”
“版本很好,”他把左胁的文明杖移到右手,左手挪出来翻看我的书。
“也不很好。有些还可以,有些极糟。”这时我可用得着湖南腔了。
于是,他坐下,我坐下,攀谈起来。天上地下,我的话似乎略略引起了点在旁边少年的诧异。不幸的是我脚跷起时,两只大棉鞋同时入到老少两人的眼里。富有诗意潇洒少年,很小心的走到池的那旁去问老者,老者也太老实了,便乱为我估价!我若当时只说自己是个导游人,少年对于我棉鞋就不会看出什么文章了。也许那么充一次导游人,一双新鞋会从少年衣袋中跃出来。
我有点后悔,竟眼看着他们慢步踱出门去。
到了夜里,日头刚沉过山后去,天上罩了些灰色云。远山还亮着,又没有风,总不会有雨吧!
我追赶我的命运,无聊无赖地又从旅馆这面大路一歪一拐上到半山亭。路上只碰到三个短衣汉子,肩扛锄头,腰悬烟袋,口上哼哼唧唧唱些不知名的歌曲。这是回家休息的工人,并非赏玩西山晚景的先生。其无意于天上的云,远村的烟,同我一样。
到了,不差三丈远近。在那边,门洞旁,有件东西,使我脚步停顿。这是两个约略相等的影子,象贴拢去样子并行着。这不是鬼,分明有唧哝声音。然而我有点怕。半为夜神吞噬的朦胧下,阴阴沉沉的门洞前,两支有热无光的火炬在燃烧,在混和,我平生怕看的东西,也没有比这为更可怕的了!
那一个,稀微可以从草帽的白轮廓看出是男的那一个,头更逼近了另一个。“呵哈,你们亲起嘴来了呀!”我鞋底在脚下响起来。
毕竟是姑娘家耳朵好,当第二次戴白草帽那个下颏送过去时,她忙拒开,且回过头来。
落到我眼中的东西,如象砂子,蒺藜,痒在眼里,痛在心里。我不久就明瞭了我的义务,是应当立刻退开。
一对有福的人啊!放心吧,再不会有人来打搅你们了!先前是我不经意,冲撞了你们,请不要多心!今天月亮,不会即刻出来的,除了星光就只是萤火。在这样温柔静寂的地方,尽管搂抱,尽管亲吻,到磨尽你们的狂热为止。尽管搂抱,做你们所应做的事,任其最撼动你们的身躯,到磨尽你们的狂热为止。
我悄悄的逃下来了。
棉鞋还未脱去的人,当然不应去羡慕别人。
天是更黑下来了。眼睛昏瞀的我,五步外,分不出对面来人是谁。看看挨身了,暂时都不走动。
“唔哈,是沈,你怎么?”是我们的上司,教育股股长先生。
他用手上那支小打狗棒敲打我的鞋子,我以为他是问我这夜里到山上做什么,或是脸上颜色怎么,但接着他又打了我鞋子一下:“怎么,鞋子——”意思是怎么不扯上,不雅观。我领会了。“烂通底了。没有买鞋的能力,所以——”他不让我说完,笑了笑,就走了。至于我为什么要把这些话说给上司听呢,过后我自己也想不出第二个较好的回答,因为对上司不能说俏皮话,也开不得玩笑,所以才——是天做的戏谑吧,太黑暗了,分不出我脚上穿的究竟是什么一种鞋,使我上司但从鞋的彳亍彳亍怪声音上断定我的罪过,不但不原谅我的苦衷,临行给我那个微笑,竟以为我有意不雅观。不雅是对的。但是,上司!你要我怎么个雅法呢?我固然样子还年青,很能充斯文人,摇摇摆摆来走路;然而我是个不中用的人,没有富有的父亲,把钱来使我受教育。不读过书的人,要想象其他先生们那么文明儒雅,怎么做得到呢?
上司黑影消失在烟雾里,只剩下橐橐皮靴声,我就为我棉鞋伤心起来。……怎么如今还要上司拿打狗棒来吓你打你呢?你抛头露面,出非其时,让昨天女校门口那两个年青姑娘眼睛底褒贬,我心里就难受极了!昨日阆风亭上那女人,不是见到你就走开,若不屑为伍的忙走开了?上司的打狗棒,若当作文明杖用,能代表他自己的文明就够了;若当作教鞭用,那么挨打的只是那些不安分于圈牢里的公母绵羊:若是防狗咬,也只能在啃他脚杆以后才挨那么几下……无论如何,你都不该受他那两三次无端敲击!呵呵,我的可怜的鞋子啊!你命运也太差了!为甚当日陈列在体面发光的玻璃橱柜时,几多人拣选,却不把你买去,偏偏跑到我这穷人身边来,教你受许多不应受的辛苦,吃几多不应吃的泥浆,尽女人们无端侮辱,还要被别人屡次来敲打?呵呵,可怜的鞋子啊!我的同命运的鞋子啊!
一九二五年九月五日于西山静宜园西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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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生瑞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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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附近道台衙门口那个大坪坝上,一天要变上好几个样子。来到这坪坝内的人,虽说是镇日连连牵牵分不出哪时多哪时少,然而从坪坝内摆的东西上看去,就很可清查出并不是一样的情形来了。
这里早上是个菜市。有大篮大篮只见鳞甲闪动着,新从河下担来,买回家还可以放到盆内养活的鲤鱼,有大的生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