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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在教堂后院里举行,没错,风雨无阻,为我女儿菲比办的,她一出生就过世了。接下来的两小时,她对花店、报社负责分类广告的女人、缝纫班的朋友们重复了一次又一次。缝纫班的朋友们还答应负责鲜花摆饰。每说一次,她就觉得心中愈加宁静,那种感觉就好像让保罗吮着乳头吃奶,她释放了痛苦,让自己跟周遭世界再度搭上线。布丽去上课了,诺拉在寂静的家中走了一圈,盯着一片脏乱。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卧室,疏懒的结果全都现形。先前她每天看到家里杂乱无章,却一点也不在乎,但此刻她感到一股精力,而非疲惫与怠惰。生产之后,她第一次兴起这种感觉。她扯下床上皱成一团的床单,打开窗户,清扫灰尘;她脱下牛仔布的孕妇装,在衣柜中搜寻,直到找到一条合身的裙子,以及一件没有沾上奶渍的衬衫为止。她皱着眉头看看镜中的自己,虽然还是太臃肿、太笨重,但她感觉好多了。她也花了点时间整理头发。她梳了一百下,完毕之后梳子上夹满了发丝,宛如一床厚厚的金色羽毛被。随着体内的荷尔蒙重新调整,她怀孕期间的丰润也会渐渐消退。她知道会是如此,但她还是想哭。够了,她严厉地对自己说,一边擦上口红,一边眨掉泪水,够了,诺拉·阿舍·亨利。下楼之前,她披上一件毛衣,也找她那双乳白色的平底鞋。最起码她的双脚已经恢复纤细。她过去看看保罗,小宝宝依然沉睡,顶着她指尖的鼻息轻柔而真实。她取出一盘冷冻熏肉放入烤箱,摆好餐具,开了一瓶酒。她丢掉枯萎了的花朵,那些花朵的枝干摸起来冰凉而黏腻。就在此时,前门开了,她的心跳随着戴维的脚步声而加速。他不一会儿就站在走廊口,瘦削的身躯上的那套深色西装显得松垮,脸颊因为步行而发红,他累了。他眼见家里整整齐齐,她穿上了昔日熟悉的衣服,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香味,明显地看得出松了一口气。他握着一束从花园里采来水仙花,她亲吻他时,他的双唇冰凉地贴着她的嘴。“嗨,”他说,“看来你今天过得不错。”“是的,今天很好。”她几乎想马上跟他说她所做的安排,但她反而先帮他倒了杯他喜欢的不加冰块的纯威士忌。她清洗莴苣时,他靠在水池边。“你还好吗?”她边说边把水关掉。“还可以,”他说,“很忙。昨晚很抱歉,没跟你说一声就出门了。一个患者心脏病发作,幸好没有送命。”
“跟骨头有关吗?”“噢,当然,他从楼梯上摔下来,摔断了胫骨。宝宝在睡觉吗?”诺拉瞄了时钟一眼,叹了一口气。“说不定应该把他叫醒,”她说,“如果我想让他按照固定时间吃奶的话。”“让我来吧。”戴维边说边带着花上楼。她听到他在楼上走动,想象他弯下身子轻抚保罗的额头,握住宝宝的小手。但几分钟之后,戴维一个人下楼,身上穿着牛仔裤和毛衣。“他看起来很安详,”戴维说,“让他睡吧。”他们走进客厅,一起坐在沙发上。在那片刻之间,一切几乎和以前一样:家里只有他们两人,周遭熟悉而单纯,未来也充满了希望。诺拉本来打算利用吃晚饭的时候跟戴维解释她的计划,但现在她却忽然说起她所安排的追思会、预定刊登的报纸启事等等。说着说着,她感到戴维的目光越来越专注。不知为何,他看起来非常脆弱,脸上的神情令她犹豫。他似乎赤裸裸地暴露在她面前,而她却猜不透他的反应,仿佛正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他的双眼更加深沉,她从未见过这种目光,也猜不出他在想些什么。“你不喜欢这个主意。”她说。“我不是这个意思。”她再度看到他眼中的悲伤,也听出他语气中的哀痛。为了减轻他的伤痛,她几乎打算放弃计划,但她感到先前花了好大功夫才驱走的怠惰再度浮现,潜伏在屋里,伺机而动。“这样做对我有帮助,”她说,“而且也没有错。”“是的。”他说。“确实没错。”他似乎想多说些什么,但他制止自己,反而站起来走到窗边,凝视着街对面一片漆黑的小公园。“但该死的,诺拉,”他低沉而严厉地说,他从未用过这种口气说话,话语中带着怒气,把她吓坏了,“你为什么这么顽固?打电话给报社之前,最起码先通知我一声吧?”
一九六四年(12)
“她死了,”诺拉这下也生气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也没理由把这当成秘密。”戴维肩头紧绷,没有转身。这个在沃尔夫威利百货公司,手臂上担着一件珊瑚色睡袍的陌生人,当时看来出奇地眼熟,好像某个多年没见,确曾相识的男子,但结婚一年之后,她却几乎不了解他。“戴维,”她说,“我们之间出了什么事?”他仍未转身,屋里充满了肉和马铃薯的香味。她想起烤箱里热腾腾的晚餐。她一整天都拒绝承认自己饿了,如今饿意在胃中翻腾。保罗在楼上发出哭声,但她站在原处,等着他回答。“我们之间没事。”他终于说。当他转过身时,眼中依然明显地流露着哀伤,但还带着某种她不明了的决断。“诺拉,你分明是小题大作。”他说,“不过我认为这也情有可原。”这话听来冷漠、轻慢而高傲。保罗哭得更大声,怒气让诺拉猛地转身,冲上楼,抱起宝宝换尿片。慢慢来,慢慢来,但她从头到尾都气得发抖。然后她坐在摇椅上,解开扣子喂奶,也算一种缓解。她闭上双眼,戴维在楼下各个房间里走来走去。最起码他碰过他们的女儿,看过她的脸。不管如何,她一定要办个追思会。她要为她自己而办。保罗吃饱了奶,天色渐暗。她渐渐冷静了下来,再度感到自己是条宽阔平静的大河,接纳了全世界,轻易地带着一切随波逐流。屋外,青草正慢慢、静静地生长,蜘蛛的卵囊正爆裂开来,小鸟们展翅飞翔。这是神圣的,她心想,她怀中的宝宝和埋入土中的孩子,让她与世间活生生,以及曾经存在的万物发生了牵连。她闭着眼睛,过了好一会才张开双眼。周遭漆黑而美丽,令她大感震慑:玻璃门把反射出长圆的小光圈,在墙上微微发光;保罗的新毯子织工精细,像瀑布一样从婴儿床上垂落而下;梳妆台上摆着戴维的水仙花,水仙花宛如肌肤般细致,花朵几近透明,采撷了来自走廊的灯光。
四
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逐渐减弱到听不见,卡罗琳猛力关上车门,奋力穿越泥泞的雪地。走了几步之后,她停下来走回去抱小宝宝。菲比微弱的哭声在一片漆黑中响起,迫使卡罗琳走过柏油路和一大片亮晃晃的灯光,朝着超市的自动门前进。门锁住了,卡罗琳大喊着敲门,叫声中夹杂着菲比的哭声。超市里的货架灯火通明,空无一人,一个拖把桶被丢在角落,罐头在一片沉寂中闪闪发光。卡罗琳一个人静静地站了几分钟,聆听菲比的哭声以及远处大风猛烈吹过枝头的声音,然后振作起来奋力走到超市后面。卸货平台上的铁门已经拉下,但她还是爬上去。她闻到水泥地上腐烂的蔬菜水果的臭味。冰冷油腻的水泥地上积雪已化,她用力踢门,回音砰砰响,她听了很满意,于是又用力踢了几下,直到上气不接下气为止。“就算他们还在里面,小姐,也得过好一阵子才会开门,况且我猜里面八成没人。”一个男人的声音。卡罗琳转过身,看到他站在她下方的斜坡上,卡车司机通常利用这种斜坡倒车进入卸货的地方。即使隔了一段距离,她依然看得出他身材高大。他穿着一件厚重的外套,戴着一顶毛线织的帽子,双手插在口袋里。“我的宝宝在哭,”她说,其实说了也是多余,“车子电池没电,超市大门一进去就有公用电话,但我进不去。”“你的宝宝多大?”男人问。“刚出生不久。”卡罗琳告诉他,几乎想都没想,眼泪即将夺眶而出,声音中也充满惊慌。荒谬极了,她向来瞧不起惊慌的小女人,但现在她正是这副德行。
“现在是星期六晚上。”男人说,声音回荡在两人之间的雪地上,停车场外的街道一片沉寂。“市内所有的修车厂可能都关门了。”卡罗琳没有作答。“小姐,请听我说。”他慢慢开口,声音就像锚一般低沉。卡罗琳知道他尽力保持冷静,刻意安抚她;他说不定以为她疯了。“我上星期不小心把跨接线放在另一辆卡车里,所以没办法帮你充电,但你说得没错,这里很冷,你何不跟我待在我的卡车里?车里很暖和,我两小时前刚送了一批牛奶到这里,正等着看看天气状况。我的意思是,小姐,我很欢迎你到我的卡车里休息,你也可以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