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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见你这般时势,那个朋友肯出银子与你结会?还是求
着自家屋里,或者有些活路,也不可知。”陈秀才道:“自家屋里求着兀谁的是?
莫非娘子有甚扶助小生之处?望乞娘子提掇,指点小生一条路头,真莫大之恩也!”
马氏道:“你平时那一班同欢同赏。知间识趣的朋友,怎没一个来瞅倸你一瞅
倸?元来今日原只好对着我说什么提掇也不提掇。我女流之辈,也没甚提掇你
处。只要与你说一说过。”陈秀才道:“娘子有甚说话?任凭措置。”马氏道:
“你如今当真收心务实了么?”陈秀才道:“娘子,怎还说这话?我陈珩若再向
花柳丛中看脚时,永远前程不吉,死于非命!”马氏道:“既恁地说时,我便赎
这庄子还你。”
说罢,取了钥匙直开到厢房里一条黑弄中,指着一个皮匣,对陈秀才道:
“这些东西,你可将去赎庄;余下的,可原还我。”陈秀才喜自天来,却还有些
半信不信,揭开看时,只见雪白的摆着银子,约有千余金之物。陈秀才看了,不
觉掉下泪来。马氏道:“官人为何悲伤?”陈秀才道:“陈某不肖,将家私荡尽,
赖我贤妻熬清淡偌守,积攒下偌多财物,使小生恢复故业,实是在为男子,无地
可自容矣!”马氏道:“官人既能改过自新,便是家门有幸。明日可便去赎取庄
房,不必迟延了。”陈秀才当日欢喜无限,过了一夜。次日,着人请过旧日这几
个原中去对卫朝奉说,要兑还六百银子,赎取庄房。卫朝奉却是得了便宜的,如
何肯便与他赎?推说道:“当初谁与我时,多是些败落房子,荒芜地基。我如今
添造房屋,修理得锦锦簇簇,周回花木,哉植得整整齐齐。却便原是这六百银子
赎了去,他倒安稳!若要赎时,如今当真要找足一千银子,便赎了去。”众人将
此话回复了陈秀才。陈秀才道:“既是恁地,必须等我亲看一看,果然添造修理,
估值几何,然后量找便了。”便同众人到庄里来,问说:“朝奉在么?”只见一
个养娘说道:“朝奉却才解铺里去了。我家内眷在里面,官人们没事不进去罢。”
众人道:“我们略在外边踏看一看,不妨。”养娘放众人进去看了一遭,却见原
只是这些旧屋,不过补得几块地板,筑得一两处漏点,修得三四根折栏杆,多是
有数,看得见的,何曾添个甚么?
陈秀才回来,对众人道:“庄居一无所增,如何却要我找银子?当初我将这
庄子抵债,要他找得二百银子,他乘我手中窘迫,贪图产业,百般勒扌肯,上了
他手,今日又要反找!将猫儿食拌猫儿饭,天理何在?我陈某当初软弱,今日不
到得与他作弄。众人可将这六百银子交与他,教他出屋还我。只这等,他已得了
三百两利钱了。”众人本自不敢去对卫朝奉说,却见陈秀才搬出好些银子,已自
酥了半边,把那旧日的奉承腔子重整起来,都应道:“相公说的是,待小人们去
说。”众人将了银子去交与卫朝奉。卫朝奉只说少,不肯收;却是说众人不过,
只得权且收了,却只不说出屋日期。众人道他收了银子,大头已定,取了一纸收
票来,回复了陈秀才,俱各散讫。
过了几日,陈秀才又着人去催促出房。卫朝奉却道:“必要找勾了修理改造
的银子便去,不然时,决不搬出。”催了几次,只是如此推托。陈秀才愤恨之极,
道:“这厮恁般恃强!若与他经官动府,虽是理上说我不过,未必处得畅快。慢
慢地寻个计较处置他,不怕你不搬出去。当初呕了他的气,未曾泄得,他今日又
来欺负人,此恨如何消得!”那时正是十月中旬天气,月明如昼,陈秀才偶然走
出湖房上来步月,闲行了半响。又道是无巧不成话,只见秦准湖里上流头,黑洞
洞退将一件物事来。陈秀才注目一看,吃了一惊。元来一个死尸,却是那扬子江
中流入来的。那尸却好流近湖房边来,陈秀才正为着卫朝奉一事踌躇,默然自语
道:“有计了!有计了!”便唤了家僮陈禄到来。
那陈禄是陈秀才极得用的人,为人忠直,陈秀才每事必与他商议。当时对他
说道:“我受那卫家狗奴的气,无处出豁,他又不肯出屋还我,怎得个计较摆布
他便好?”陈禄道:“便是官人也是富贵过来的人,又不是小家子,如何受这些
狗蛮的气!我们看不过,常想与他性命相搏,替官人泄恨。”陈秀才道:“我而
今有计在此,你须依着我,如此如此而行,自有重赏。”陈禄不胜之喜,道:
“好计!好计!”唯唯从命,依计而行。当夜各自散了。次日,陈禄穿了一身宽
敞衣服,央了平日与主人家往来得好的陆三官做了媒人,引他望对湖去投靠卫朝
奉。卫朝奉见他人物整齐,说话俗俐,收纳了,拨一间房与他歇落。叫他穿房入
户使用,且是勤谨得用。过了月余,忽一日,卫朝奉早起寻陈禄叫他买柴,却见
房门开着,看时不见在里面。到各处寻了一会,则不见他。又着人四处找寻,多
回说不见。卫朝奉也不曾费了什么本钱在他身上,也不甚要紧。正要寻原媒来问
他,只见陈秀才家三五个仆人到卫家说道:“我家一月前,逃走了一个人,叫做
陈禄,闻得陆三官领来投靠你家。快叫他出来随我们去,不要藏匿过了。我家主
见告着状哩!”卫朝奉道:“便是一月前一个人投靠我,也不晓得是你家的人。
不知何故,前夜忽然逃去了,委实没这人在我家。”众人道:“岂有又逃的理?
分明是你藏匿过了,哄骗我们。既不在时,除非等我们搜一搜看。”卫朝奉托大
道:“便由你们搜,搜不出时,吃我几个面光。”众人一拥入来,除了老鼠穴中
不搜过。卫朝奉正待发作,只见众人发声喊道:“在这里了!”卫朝奉不知是甚
事头,近前来看,元来在土松处翻出一条死人腿。卫朝奉惊得目睁口呆,众人一
片声道:“已定是卫朝奉将我家这人杀害了,埋这腿在这里。去请我家相公到来,
商量去出首。”
一个人慌忙去请了陈秀才到来。陈秀才大发雷霆,嚷道:“人命关天,怎便
将我家人杀害了?不去府里出首,更待何时!”叫众人提了人腿便走。卫朝奉
扢搭搭地抖着,拦住了道:“我的爷,委实我不曾谋害人命。”陈秀才道:
“放屁!这个人腿那里来的?你只到官分辨去!”那富的人,怕的是见官,况是
人命?只得求告道:“且慢慢商量,如今凭陈相公怎地处分,饶我到官罢!怎吃
得这个没头官司?”陈秀才道:“当初图我产业,不肯找我银子的是你!今日占
住房子,要我找价的也是你!恁般强横,今日又将我家人收留了,谋死了他!正
好公报私仇,却饶不得!”卫朝奉道:“我的爷,是我不是。情愿出屋还相公。”
陈秀才道:“你如何谎说添造房屋?你如今只将我这三百两利钱出来还我,修理
庄居,写一纸伏辨与我,我们便净了口,将这只脚烧化了,此事便泯然无迹。不
然时今日天清日白,在你家里搜出人腿来,众目昭彰,一传出去,不到得轻放过
了你。”卫朝奉冤屈无伸,却只要没事,只得写了伏辨,递与陈秀才。又逼他兑
还三百银子,催他出屋。卫朝奉没奈何,连夜搬往三山街解铺中去。这里自将腿
藏过了。陈秀才那一口气,方才消得。你道卫家那人腿是那里的,元来陈秀才十
月半步月之夜,偶见这死尸退来,却叫家僮陈禄取下一条腿。次日只做陈禄去投
靠卫家,却将那只腿悄地带入。乘他每不见,却将腿去埋在空外停当,依旧走了
回家。这里只做去寻陈禄,将那人腿搜出,定要告官。他便慌张,没做理会处,
只得出了屋去。又要他白送还这三百银子利钱,此陈秀才之妙计也。
陈秀才自此恢复了庄,便将余财十分作家,竟成富室。后亦举孝廉,不仕而
终。陈禄走在外京多时,方才重到陈家来。卫朝奉有时撞着,情知中计,却是房
契已还,当日一时急促中事,又没个把柄,无可申辨处。又毕竟不知人腿来历,
到底怀着鬼胎,只得忍着罢了。这便是“陈秀才巧计赚原房”的话。有诗为证:
撒漫虽然会破家,欺贪克剥也难夸!
试看横事无端至,只为生平种毒赊。
卷十六张溜儿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
卷十六张溜儿熟布迷魂局陆蕙娘立决到头缘
诗曰:深机密械总徒然,诡计奸谋亦可怜。
赚得人亡家破日,还成捞月在空川。
话说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