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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动之秋-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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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范围:正正规规地向岳锐进行了一次工作汇报,正正规规地听取岳锐对于蓬城工作的指示和意见。这使岳锐深为感动。

作为一名离开火线的老人,他早已失去了对于重大社会生活的发言权。而这种发言权,几乎相当于岳锐全部生命的价值。唯有在家乡的这片土地上,他的这种价值和影响依然被保存着。这对于岳锐,是远远超出于任何荣誉和客情之上的。

紫红色的尼桑轿车,在新修的柏油马路上悄然行驶。故乡的秋色炫耀着撩人的色彩接连扑进车窗,岳锐才从那股动人的情思中挣脱出来。

山,还是故乡的山青;水,还是故乡的水纯。故乡的山水,对于岳锐实在是久违了。归乡几日,现在他才终于获得了品尝、回味的机会。

“停,停车!”小尼桑驶过马雅河时,岳锐断然地作出了下车的决定。

目送小尼桑离去,站在马雅河大堤上,岳锐心中跃起一股如潮的激情。马雅河,他心中的故乡之河!无论岁月逝去多少年代。堆起多少泥沙,马雅河水总是在他心头经久不息地流淌着!

马雅河却变了。记忆中的这条河极宽极深,出现在面前的仿佛只是一条小水渠、小溪流,抬抬脚就能迈到对岸。堤坝更寒酸得可怜,许多地段,不过是比河床高出一些的长着几蓬杂草的沙土带而已。他不明白记忆和现实为什么相距这般遥远。是岁月模糊了记忆,还是现实扭曲了本来面目?疑惑的思索使他很快笑了:那时你见过黄河吗?那时你坐过跨越长江的轮渡吗?那时你在珠江和松花江的大堤上漫步过吗?那时你是这般步履沉重、胡子拉碴的模样吗?……记忆与现实重合了。马雅河又显出了当年的风采。看,河水多清!刚下过雨,也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下雪白的、粉红的和灰绿色的砂砾卵石,看到自由自在游戈在砂砾卵石上的梭鱼、花漂、鲫鱼,懒洋洋地或者鬼头鬼脑地躲在砂砾和卵石周围的鳝鱼、青虾、(鱼鲁)子……蟹子是难得看到的,得掀起河底的石板,或者伸出胳膊探进紧贴河堤的洞穴里去。有时还得忍受铁钳的攻击,付出几滴血的代价。对付的办法,最有效、最有趣的还是“照”。照蟹子也易,夜黑天提一盏汽灯或打个手电筒,把蟹子招引出来或者使它忘乎所以,就净等着向篓子里、水桶里拾就是了。碰上蟹子发情或潲籽儿,一次照一小篓一水桶要不了花费多长时间。那时候,从清明一过春打梢头,到九九重阳秋收尾,马雅河就是岳锐和他的伙伴们的乐园:游泳,打水架,摸鱼,照蟹子……如今河水依旧清清,并不凉。如果不是上了年纪,岳锐真会同当年一样,全身脱得光溜溜地钻进水里,尽情地享乐一番。

溯流上行不过一里路左右,河堤下出现了一片苇丛。苇丛不大,像一片青灰的云霭,弥漫在河堤一边的草地上。那时,这是远近几十里绝无仅有的。苇叶很宽,跟条带子似的,五月端午用来包粽子,味道特别纯正。许多人家吃过粽子,苇叶还要留下来年再用。如今下游也生出苇子来了,这一片也还在。这一片还在的苇丛,是岳锐心目中唯一的苇丛,唯一长青和根植于心底的苇丛。

四十几年前,正是在这片苇丛中,肖云嫂为了抢救负伤濒危的岳锐,失去了只有四岁的命根子虎崽!

苇丛荡起波浪。波浪宽广而深沉,恰如岳锐的思绪激荡翱翔。

在马雅河伸向李龙山腹地的第一个支岔,比岳锐离开河堤,踏上了上山的小径。

这一带他熟极了。山的变化不比人和村子。人和村子是儿童和少年,眼睛一眨,就让你认不出原样儿。而山是老人,过去许多许多时候,不过那条皱纹深了些,那根灰发白了些,或者那儿白发脱落了几根。大山深处隐藏着许许多多秘密。哪一个山里长大的人,心里没有藏着山的秘密啊!小时候岳锐在这里捉过蝈蝈,搂过草,打过山仗,从对面山顶向下滚过石雷;后来他在这里真的打过仗,用真的石雷炸飞过土匪兵和鬼子的钢盔马蹄。那一切都没有在山的老人身上留下痕迹。只有这条小径和小径两边触目可见的秋山的景物,似乎还恋想着他。这是人生菜,嫩时可以做菜吃,过去要算是度荒的宝贝;如今自然被冷落了,只剩下高高的、变红了的秆子和谷穗似的种粒。这是懒老婆花——喇叭花,看看,太阳升到半天空了,才像个懒婆娘似的珊珊露出笑脸;漂亮倒怪漂亮,藤蔓攀在山枣或其他树上,把那些并无多少颜色的“男子汉”也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是要不了太阳落山,她便又关门谢户睡起懒觉来了。熟草、茅草绵软得如同高级地毯,使人觉得飘然欲飞。棘子棵、拉拉羊却又伸出长长的带刺的小手,撕扯着游人的衣裤。漆树张开多情的怀抱含笑迎宾,但你千万不要上当,那多情的笑容里藏着怨恨的牙齿。“你是七(漆)我是八,你要咬我拿刀杀!”小时候岳锐和小伙伴们偶尔碰上漆树总要这样喊,现在的孩子们碰上了也还要这样喊。山是一座宝库,也是一个花园——世界上最大、最富有、最美丽的花园。山菊花成丛成片,蓝的、白的、黄的;野牡丹茁然招展,红的、紫的、粉的;新生术模如仙如妖,一丛树一个枝上,也可以开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还有漫山的火一般的柿子树,金一般的檗罗树,银一般的毛白杨,古铜一般的老松树和在海洋一般碧蓝的天空中点染着红的霞云、墨的锚链的石硼花……山的雄峻博大、娟秀奇丽,足以使世界上最杰出的诗人、画家瞠目以对。就连岳锐这位已近从心所欲之年的山的儿子,也只能粗略地感悟出山的奥秘和精魂。

穿过一道拗地,转过一道山梁,小径把岳锐送到一座古庙——李王庙前。

李王庙最初建于何年已无可考,新建的李王庙作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比起当年轩峻威严得多了。那时正殿摆不开两张八仙桌子,李龙爷的塑像斑斑驳驳褴楼寒酸。那已经是整整五十年前的情形了。十七岁的初生牛犊岳锐,带着十二个血气方刚的小兄弟,正是在那个正殿和塑像前点起的香火,喝下的血洒。“李龙爷在上!哪个贪生怕死,哪个逃跑装熊,就天雷八瓣,地火烧身!”当年的盟誓回响到耳边,岳锐觉出激情涌动,也觉出某种幼稚和好笑的成分。

站在李王庙后脸的山坡上,一座蔚为壮观的水库出现在岳锐面前。水库又一次牵动了岳锐深沉、凝重的情丝。

三面红旗飘扬的年代。

在闽西山区当过几年县委书记,刚刚调回北方担任地委农村工作部副部长的岳锐,回到蓬城检查指导工作来了。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这个当时正在兴建中的水库工地。他谢绝了县委领导同志的盛情,只让留在村里、已经长得跟自己分不出高矮来的岳鹏程陪同,徒步登上了面前的这个山坡。

工地很是壮观,数千民工布满山间谷底,象征荣誉和干劲的各色三角旗四处飘扬。从指挥部的草棚子,到正在隆起的水库大坝,岳锐这位当年的红胡子司令和游击队长的眼睛,也不知该向哪个方向搜索了。

“爸,你是找云婶吧?”儿子看出了父亲的心思。

四二年游击队升级,岳说作为正规部队一位年青的指挥员离开蓬城之后,怀着一腔真情给肖云嫂来过几封信。肖云嫂也回过几封。但后来戎马倥偬,军务政务繁忙,加之他又在南方扎根,一干许多年,与肖云嫂的联系中断了。这次他重返故园,最重要的任务之一,就是要看望这位给予了他第二次生命,并且从未希求和得到过任何报答的恩人。

“爸,你在这儿找得着云婶啊?”儿子笑着,扶着岳锐下到深深的、潮湿的谷底,又穿过人丛,来到一群正用山石垒砌坝基的人面前。

在那里他看见了肖云嫂——一个与男民工完全一样打扮的工地总指挥。

“云嫂!”他喊,声音里裹藏着一串颤抖。

她听到了唤声,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随之侧转身,目光有些呆滞地审视着,突然发出一串动人心弦的惊喜的欢叫:“我的老天爷呀!岳锐?这是你吗?”

“不是我是谁?云嫂,你再看!”

笑声停止了,肖云嫂猛地抓住岳锐的双臂,端详着,眶子里扑籁籁滚下两串银珠。那同样的两串银珠,也在岳锐的眶子里打着盘旋。

“哎呀呀!看我这是怎么啦!”肖云嫂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抹脸面,拉起岳鹏程的手,说:“走,咱们上去说话!”

在那个搭在半山腰的指挥部里,坐在麦秸茅草铺起的肖云嫂的“炕头”上,岳锐、岳鹏程同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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