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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头痛、心慌。俺妈盯在家里,不会有事儿。”
“银屏他爷没说么个?”
“没。昨天让马家庄吴伯他们请去一天。今儿一早,又让县委派车接走了。”
“哦……”一丝苦涩的欣慰从岳鹏程心失掠过。从前天与淑贞闹崩,为了避免再肇事端,他一直没敢再进家门。但他一刻也摆脱不了那件事情的纠缠。淑贞把事情闹开了怎么办?淑贞要打离婚怎么办?淑贞把事情告诉老爷子会出现什么情况?
如果事情再闹到镇里、县里……作为一个经受过解放军“大学校”教育的人,作为一个在基层官场上跑过几年马的人,岳鹏程比谁都清楚这件事的严重性。丑闻!特大丑闻!可以置人于死命的特大丑闻!他怎能忘记,一位受到贺龙、陈毅等元勋赞许的军校高才生、大军区的作训部长,因为“作风问题”一贬再贬,最后被从岳鹏程所在团的副团长的位置上撤下来,郁悒而死。还有在蓬城,北沟于家原任支部书记,是与岳鹏程同时崛起的一位“将星”,村里搞得跟大桑园差不了多少去。两年前也因为这类问题,搞得差点进了牢门。淑贞那天的疯狂,证实了他一开始对问题严重性的估计。偏偏老爷子又在家里!偏偏又是一个正统得近乎呆板死硬的人!淑贞与老爷子一旦联合起来……每每想到这里,岳鹏程便从睡梦中惊醒,在席梦思上辗转反侧,或者站到凉台上,面对星空和海风,一阵忧郁,一阵懊恼,一阵失悔不迭。
女人是个好东西!可与女人粘在一起,就实在难以说清好坏祸福了!唉唉!……总得有个办法!办法是这般的有限:只有靠大勇和如今对自己敬之有加的丈母娘了。
大勇的回答使岳鹏程心下稍安。
“老爷子这次回来,可能得惹出点事来,你多留心点。”岳鹏程说。那天老爷子问起肖云嫂的情况,他之所以敷衍搪塞,仅仅是为了避免正面冲突而已。老爷子与肖云嫂的关系,老爷子一旦知道了肖云嫂目前的境况会造成什么局面,他是再清楚不过的。奇怪的是老爷子似乎仍然被蒙在鼓里。是因为淑贞病倒,还是压根儿就没有产生疑问?抑或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老爷子好多年没回来,你告诉建中和胡强,去搞点新鲜海货,让他都品品味儿。”他又交代。对于老爷子的过去他一向心存敬畏,如今老爷子非往日可比了,惟其如此,他仿佛更愿意尽一尽做儿女的孝心。
大勇点头应承。岳鹏程稍稍沉吟了片刻,忽然又道:“其实那天你姐犯疑,也不是一点谱儿没有。我也有不检点的地方。”
大勇仿佛被火燎了一下,惊诧地抬起眼睛。目光所至却是一副坦诚失悔的面孔。
“难道……”
这怎么可能呢……“人家秋玲准备结婚,要把贺子磊的户口迁来。找我帮忙,我寻思人家求到咱,不管不好,让办公室打了个报告。……”
他注意地看着大勇。大勇似乎没有听出多少门道。
“唉!这种事儿,我倒是管它干么个!”岳鹏程在沙发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想跳起却没有跳起,“报告打上了,人家秋玲还火刺刺地找到办公室,当着建中的面儿把我埋怨了一通。我这是办的么事儿!外边没落好,自己家里也闹得不欢不快!
妈拉个巴子!那一天我干脆不管,或者就在大街上说几句,也就没这些事啦!”
大勇总算听明白了岳鹏程所要讲的话,总算明白了那天那场风波的起因。他不知该表示什么态度。顺着说几句?似乎顺不上去。讲几句安慰或同情的话?似乎也难以张得开嘴。
岳鹏程显然并不企望大勇表示什么,擦擦手站起来,说:“就这样吧。这一阵儿,我得跟月牙岛打交涉,家里的事,你跟银屏她姥多跑跑。你姐的病不要耽误了,需要上北京到上海咱也去。有么事儿,及时告诉我一声。”
“行,大哥,有我和俺妈,你就尽管……”
岳鹏程摆摆手,大勇立时打住,起身朝门外去。
“税检的事儿,好好准备准备。”
“知道了。”
“杨大炮那儿别忘了,抽空去跑一趟。”
大勇出门,岳鹏程从背后又递上一句。
大勇带着一种使命感回到家中时,徐夏子婶还在朝着小林子吵吵嚷嚷。
因为大勇盖房子的事儿,家里这一阵子就没安宁过。为了结婚娶媳妇,把旧房子扒了,按日下时兴的式样重新设计,搞得象模象样,徐夏子婶并没有异议。无非是坚持自己住的屋里要盘铺炕,冬天好睡热炕头;坚持厨房里得有一盘砖砌的锅灶,好贴个锅饼、淋个油饼尝尝鲜;坚持院里得给她垒几个鸡笼子和免窝,留出一块小园来,好使她闲了有个营生干。这些条件大勇应承得痛痛快快。问题出在厢房的位置或者说方向上。大勇要扒掉那两间东厢房,已经使徐夏子婶脸拉得二尺长。大勇嫌东厢房背日头、光线暗,要改到西边去,徐夏子婶更是梁头上的鬼伸舌头——死不应声。
徐夏子婶的理由简单而又复杂:东厢房里有盛虫,改到西边就得把这个家给败了。
那盛虫的故事,淑贞扎着两只小羊角时就听过不知多少回。这次一提拆东厢房,徐夏子婶絮絮叨叨又讲起没完。
“那还是你爷在的时候,我比东院李家没上学的小闺女还小,那时候咱家穷哇,穷得还不如人家喜儿,过年她爹还能买回两根红头绳来。你爷自己没地,租的徐一麻子家十亩。那年打了麦子,给徐家送去后,场上只剩下那么一小堆溜。你爷拿个口袋去,寻思一趟就扛回来了。哪料想,一口袋装满没见出少来,回去又装,还是没见少。你爷心里就有数啦:一定是招了盛虫。盛虫你们是没见哪,听说就跟条小长虫似的,一柞来长,火金火金,顶着个比公鸡还大、还好看的冠子。盛虫到谁家,谁家就该发啦!别处人说是福星爷财神爷下凡,咱这块儿说,是李龙爷派出专帮好人的小龙爷。你爷闷着头,闭着嘴,就那么装满一麻袋扛回来,倒进东厢房的缸里,又去扛。缸里满了围起囤子,围一圈不够就再围一圈。一直扛了半下晌,囤子快碰梁头了,场上的麦子还是没见出少来。天快黑了,你爷又扛着一袋子往家来,不巧碰上巧梅他爷,你六十一叔。你六十一叔叫着你爷的名儿说:“打了那么点麦子,扛了一下晌还没完,是不是遇上盛虫啦?”只这一句话坏啦!这种事儿是千万说不得的!你爷再回去,那一小堆麦子一装就没啦。你六十一叔这才死了几年,这事还假得了?场上麦子没了,盛虫可进了咱东厢房嘞。那一年你爷卖了多少麦子,家里吃了多少饽饽,那麦子可就是不见少!你爷和你婆在正房屋里,给盛虫爷专门供了个位儿,天天烧香作揖。怕再被人冲了,东厢房的门老是锁着,钥匙只你婆自己拿着。房门外的墙上挂个铃挡,每次你婆进屋去挖麦子,都先摇几下铃铛,说:‘盛虫爷,你老避一避吧,我得进去了’。敲完、说完,才能开锁推门。
“就从那一年,咱家才算翻过身来。要不我还能活到成人?还能有你们姐弟两个?你爷你婆死时,都掐着耳朵根子嘱咐我,咱这个院子里动哪儿都行,就是东厢房死也不能动。你大勇怎么倒腾都好说,就是搬东厢房你别打那个谱儿!
大勇对徐夏子婶讲的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不感兴趣。对她最后那几句话虽然有点怵,到底也没往心里去。今天赶上未婚妻小林子休班,两人领着师傅,正正式式考察改建厢房的事儿。徐夏子婶一看不干了,方才已经嚷嚷了一通,见大勇回来越发上了劲儿。
“你这个小东西可是说,这厢房是真挪假挪?”
“妈,你别嚷嚷啦!我跟你有话说!”大勇抓住徐夏子婶的一只胳膊朝屋里拉。
徐夏子婶甩开来:“你不改章程,么话也是老白!”
“是俺姐的事儿!”
“啊?”徐夏子婶一愣,拍拍手,半大的小脚一扭一扭,跟在大勇后边进了屋。
“你姐又怎么啦?啊?”
大勇心里一动,装出一副沮丧样儿:“听人说,俺大哥要跟俺姐打离婚。
“么嘎?”徐夏子婶眼珠几像是要凸出来,“你这是听哪个胡吣吣的?
“谁敢胡吣吣这?还不是俺大哥生了气。那天是人家秋玲求俺大哥迁户口,园艺场俺建中叔在场见着的。有么事儿?俺姐也不知遇上哪股子风,就说俺大哥这不好那不好。俺大哥还能不跟她打离婚哪?”
徐夏子婶被说得嘴角斜扭着,好一会儿,才问:“你说的这些,可都是实情?”
“我专门找俺建中叔问过了的——哎呀妈,你管不管?你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