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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过去。我是不要紧的。我这一生已经完结了。三弟最近还来信责备我不该做一个不必要的牺牲品。他说得很对。可是你们还太年轻,你们不该跟着我的脚迹走那条路。我觉得这太残忍了。”他很激动,仿佛就要哭出来似的,但是他突然用了绝大的努力把感情压住了。他用一种似乎是坚决的声音收住话头说:“我不说了。再说下去我又会哭起来。说不定更会把你们也惹哭的。……你们坐罢。”蕙依旧靠了写字台站着,把一只膀子压在面前那一叠罩着布套的线装书上。她抬起泪眼唤了一声:“大表哥。”她想说什么话,但是嘴唇只动一下又闭紧了。只有她那感激的眼光还不停地爱抚着觉新的突然变成了阴暗的脸。
房里接着来了一阵沉默。静寂仿佛窒息了这三个人的呼吸。他们绝望地挣扎着。
“蕙表姐,我们走罢。”过了一会儿淑英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让大哥休息一会儿。我们快去把东西捡好拿来,同他一起到花园里去。我们已经耽搁很久……”但是沉重的锣声像野兽的哀鸣似地突然在街中响了。夜已经很静。每一下打击敲在铜锣上就像敲碎了一个希望。
“怎么就打二更了!”淑英惊讶地自语道。接着她又失望地对蕙说:“那么蕙表姐,你真的就要回去了?”“我以后会常来的,”蕙留恋地望了望淑英,安慰地说。
淑英想了一下,忽然欣喜地挽住蕙的膀子说:“蕙表姐,你今晚上就不要回去。琴姐今晚上也在我们这儿睡。”“不行,”蕙摇摇头,忧郁地答道。“我不先跟我父亲说好,是不行的。”“我去跟周外婆说,她可以作主,”淑英依旧固执地抓住那个就要飞走的希望。
“这也没有用,”蕙略带悲戚地说。“连婆也拗不过我父亲。”街中的锣声渐渐地低下去,似乎往别的较远的街道去了。
蕙刚刚说完话,翠环就提着风雨灯从外面走进房来。
“二小姐,你们把东西捡齐了吗?我们快走罢,打过二更了,”翠环一进房间就笑吟吟地说道。
“还没有,”淑英笑答道,“我们立刻就去!”她又央求觉新道:“大哥,你陪我们到大妈屋里去一趟。”“也好,”觉新答应了一句,便跟着她们到周氏的房间去了。
淑英和蕙两个把白天脱下的裙子等物叠在一起,包在一个包袱内。淑英打算叫一个女佣把包袱提到花园里去。觉新却自告奋勇,说他愿意打风雨灯。她们拗不过他,就让他从翠环的手里接过灯来,由翠环捧着包袱。于是他们一行四个人鱼贯地走出房间,又从过道转进了花园的外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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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9
小说
觉新们刚刚跨过竹林前面的小溪,忽然看见对面粉白墙角现出了一团阴暗的红光。翠环回过头低声说:“多半是绮霞来了。”“一定是来催我们的,”淑英接口道。她的话刚完,前面就响起了叫“翠环”的声音。一个短小的黑影子提着一只红纸灯笼走过来。
“嗯。绮霞,你来做什么?”翠环大声问道。
“三太太喊我来催二小姐的,”绮霞大声回答,便站住等候淑英走近。
淑英到了绮霞身边,问道:“牌打完了吗?”“麻将已经完了。周外老太太一桌还有一牌,”绮霞回答道,她便跟在淑英后面走。
众人赶到水阁时,连字牌的一桌也散了。许多人聚集在右边屋子里谈闲话。琴、芸和淑华们也都在那里。
“二女,喊你做事,你就这样慢条细摆的!”张氏看见淑英进屋来就抱怨道。
淑英不好意思地瞥了她的母亲一眼,从翠环那里接过包袱来放在一个空着的凳子上,正要动手打开它。周氏却吩咐绮霞道:“绮霞,你把包袱拿出去,交给外老太太的周二爷。”绮霞答应了一个“是”字。但是大舅太太们却阻拦着,客气地说要系上裙子,不过经主人们一劝,也就让绮霞把包袱提出去了。绮霞出去不久便空着两手进来说:“太太,袁二爷来说轿子都来了,就在花园大门口。”“那么我们动身罢,”周老太太说,她第一个站起来。众人跟着全站起了。
于是房间里起了一阵忙乱。众人相互地行礼:拜的拜,请安的请安,作揖的作揖。过后,女佣和丫头们有的提风雨灯,有的打灯笼,有的拿明角灯,前引后随地拥着周老太太一行人走出了水阁,沿着湖滨走去。
众人走过了松林。路渐渐地宽起来,后来转入一带游廊。
一边是藤萝丛生的假山,一边是一排三间的客厅,全是糊着白纸的雕花窗户。窗前种了一些翠竹。门是向大厅那面开的。
这时还有辉煌的灯光从窗内透出来。里面似乎有人在谈话。
众人走出游廊,下了石阶。前面有一点光,还有人影在动,原来袁成打了一个灯笼,苏福空着手,两个人恭敬地站在阶下等候他们。
“袁成,花厅里有客吗?”周氏看见袁成便问道。
“是,三老爷在会客,是冯老太爷,”袁成垂着手恭敬地答道。
冯老太爷!这四个极其平常的字像晴天的霹雳一样打在淑英的头上,淑英几乎失声叫了出来。琴正在听蕙讲话。淑英在后面离琴有一步的光景。琴便把脚步下慢一点,暗暗地伸出手去握淑英的手。淑英不作声,只是用感激的眼光看琴。
恰好琴也回头来看淑英。两对彼此熟习的眼光在黑暗中遇在一起了。琴鼓舞地微微一笑,立刻把头掉了回去。淑英的战抖的心稍微镇静一点。但是“冯老太爷”这个称呼给她带来的不愉快的思想和悲痛的回忆却还不能够马上消去。少女的心并不是健忘的。不到一年前淑华房里的婢女鸣凤因为不愿意做冯乐山的姨太太就在这个花园里投湖自荆但是这样也不能够使祖父不把淑英房里的婢女婉儿送到冯家去做牺牲品。前些时候淑英母亲张氏的生日,婉儿还到公馆里来拜寿。
婉儿痛苦地诉说了自己在冯家的生活情形,也讲到陈家的事。
这些话淑英的母亲也听见过了,父亲也应该知道。然而这依旧不能够叫父亲不听从冯乐山的话,父亲仍然要把她嫁到陈家去。冯乐山,这个人是她的灾祸的根源。现在他又来了,而且同她的父亲在一起谈话。……她不能够再想下去。她茫然地看前面。眼前只是幢幢的人影。她忽然觉得这一切仿佛都是空虚的梦。她的心又隐微地发痛了。
“冯乐山,他又跑来做什么?”觉民忽然冷笑道。冯乐山,著名的绅士,孔教会会长,新文化运动的敌人,欺负孤儿寡妇、出卖朋友的伪君子(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他恨这个六十一岁的老头子比恨别的保守派都厉害。一年前他曾经被祖父强迫着同冯乐山的侄孙女订婚,后来还是靠着他自己的奋斗才得到了胜利。如今冯乐山又来了。他想这个人也许就是为了淑英的事情来的。于是他的心被怜悯、同情、友爱以及愤怒占据了。然而在这时候他并不能够做什么事情,而且他的周围又全是些飘摇无定的影子。他用爱怜的眼光去找淑英。
淑英就在他的前面,他看见了她的细长的背影。
“二弟,你说话要当心点!”觉新听见觉民的话,惊恐地在旁边警告道,他暗暗地伸手拉了一下觉民的袖子。这时他们已经跨过一道大的月洞门,走入了石板铺的天井。一座假山屏风似地立在前面。
觉民先前的那句话是低声说出来的,所以并未被前面的人听见。但淑英是听见了的。她明白觉民的意思。然而这句话只给她添了更多的焦虑和哀愁,就被她默默地咽在肚里了。
她并没有回过头去看觉民,因此觉民用爱怜的眼光找寻她的时候,就只看见她的微微向前移动的背影。觉新的话把觉民的眼光从淑英的背影拉到觉新的脸上来。觉民看了觉新一眼,正要答话,但是突然照耀在他眼前的电灯光又把他的眼光吸引去了。他在无可奈何的绝望中忽然起了一个念头:“我一定要帮助她!”他觉得眼前一片亮光。他的愤怒和绝望一下子都飞走了。
“轿子!轿子!”袁成和苏福走在前面,他们跨出月洞门,便带跑带嚷地叫起来。假山外面接着起了一阵喧哗。原来那里是一片广阔的石板地,六乘轿子横放在那里,十二个轿夫和三四个仆人聚在一起讲话,听见了招呼轿子的声音,连忙分散开来,每人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把轿子略微移动了一下。
“提周外老太太的轿子!”“提大舅太太的轿子!!……”太太、女佣、婢女、仆人的声音打成了一片,接连地这样嚷着。
在一阵忙乱之后客人们陆续进了轿子。枚少爷趁着他的两个姐姐依恋地向淑英姊妹告别的时候,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