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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95年作品-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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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后来,有一天早晨,她那白白胖胖、热中于招魂术的哥哥到我家里来了,表示想跟我单独谈一谈。他是个缺乏毅力的人,尽管受过教育,彬彬有礼;可是如果有一封别人的信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就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一定要拆开来看一看。现在,他在谈话当中就承认无意中看到鲁勃科夫写给阿莉阿德娜的一封信。

“‘从这封信里我才知道她不久就要出国去了。亲爱的朋友,我十分焦急!求您看在上帝份上给我解释一下吧,我一 点也不懂!’”他说这话的时候,呼呼地喘气,吐出来的气直喷到我脸上,有一股炖牛肉的味道。

“‘对不起,我把这封信的秘密泄露给您了,’他接着说,‘不过您是阿莉阿德娜的朋友,她尊重您!或许您已经知道一 些情况也未可知。她想出国,可是跟谁一块儿去呢?鲁勃科夫先生也打算跟她一块儿去。对不起,从鲁勃科夫先生那方面来说,这简直奇怪得很。他是结过婚的人,有儿女,可是又谈情说爱,在信上对阿莉阿德娜称呼”你“。对不起,这简直奇怪!’”我心里发凉,手脚麻木,觉得胸膛里一阵刺痛,好象胸口嵌进一块三角形的石子。柯特洛维奇筋疲力尽地往圈椅上一坐,两条胳膊搭拉下来,象是两根鞭子。

“‘我有什么办法呢?’我问。

“‘开导她,说服她呀。……您想想看,跟她相比,鲁勃科夫算是个什么人物?莫非他配得上她?啊,上帝,这是多么可怕,多么可怕呀!’他抱住头,接着说。‘原先有过那么出色的人物追求她,玛克土耶夫公爵啦,还有……还有别人。

公爵十分爱她,就在上个星期三 ,他那去世的祖父伊拉里昂还毫不含糊地肯定说,阿莉阿德娜会做他的妻子。十分肯定!

他祖父伊拉里昂已经死了,然而他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我们每天都把他的灵魂招来。‘“在这次谈话以后,我通宵未睡,打算开枪自杀。早晨我一 连写了五封信,都撕碎了,随后我到粮棚里去哭。后来我在我父亲那儿拿到钱,没有告辞就动身到高加索去了。

“当然,女人就是女人,男人就是男人,可是难道在我们这个时代,这种事如同在洪水灭世⑨以前那样简单吗?难道我,一个被赋予复杂的精神结构的文明人,还应该把我对女人的热烈爱慕仅仅用女人的肉体形态和我不同来加以解释吗?啊,要是那样的话,那是多么可怕啊!我倒认为,跟自然作斗争的人类的天才也跟肉体的爱斗争,把它看做敌人一 样,即使没有战胜它,总也给它包上了一层同胞之情和爱情的网。至少对我来说,这已经不单纯是兽性的生理机能,如同狗或者蛤蟆那样,而是真正的爱情了,每一次的拥抱都充满纯洁的真挚的热情和对女人的尊敬。确实,对兽性本能的憎恶,若干世纪以来已经在几百代人当中养成,由我连同血肉继承下来,构成我身心的一部分。如果我赋予爱情以诗意,那么这在我们这个时代岂不是自然的,必要的,就跟我的耳郭不会动,我的身上不长毛一样吗?我认为大部分文明人都是这样想的,因为在当前这个时代,爱情之中缺乏精神的和诗意的成分是被人看做返祖现象而加以蔑视的,据说这是退化的征象,许多种精神病的症状。不错,我们在赋予爱情以诗意的时候,往往错以为我们心爱的人身上有一些他们往往没有的优点,这就成为我们不断犯错误和不断痛苦的泉源。不过依我看来,这样也好,就让它这样吧,与其用女人就是女人和男人就是男人的想法来安慰自己,还不如受苦的好。

“在梯弗里斯,我接到我父亲写来的一封信。他写道,阿莉阿德娜·格里戈里耶芙娜已经在某月某日动身出国,打算在那儿度过整个冬天。过了一个月,我回到家里。那已经是秋天。每个星期阿莉阿德娜都给我的父亲写信来,用的是喷香的信纸。那些信十分有趣,是用漂亮的文学语言写成的。我有这样一种看法:每个女人都能成为作家。阿莉阿德娜很详细地叙述她跟她的姑母没有吵翻而且向她要到一千卢布路费是多么不容易,她在莫斯科花了多么长的时间寻找她的一个远亲,一位老太太,劝老太太陪她一起出国。过分的详细,就大有捏造的味道。当然,我心里明白,她压根儿就没有什么女旅伴。过不多久,我也接到了她的信,也是带有香味,笔调文雅。她写道,她惦记我,惦记我的美丽聪明而又充满热爱的眼睛,好意地责备我,说我在毁灭我的青春,说我本来可以象她那样生活在天堂里,棕榈树下,呼吸橙树的香气,却偏偏要在乡下发霉。她在信上写了这样的下款:”被您抛弃的阿莉阿德娜。“后来,过了两天,又来一封信,还是那一套,下款是‘被您忘却的’。我脑袋发晕了。我热烈地爱她,每天晚上梦见她,她却说什么‘被您抛弃的’、‘被您忘却的’,这是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此外,再加上乡间的寂寞、漫长的傍晚、那些关于鲁勃科夫的纠缠不清的想法。……这种不确定的局面折磨我,害得我昼夜不安,弄得人没法忍受。我忍不住,出国去了。

“阿莉阿德娜叫我到阿巴齐亚去。我是在一个晴朗温暖的白昼到达那儿的,恰巧刚下过一场雨,雨滴还挂在树上,留在阿莉阿德娜和鲁勃科夫居住的、样子颇象营房的大dépendan …ce⑩上。他们不在家。我到当地的公园去,在林荫道上溜达了一会儿,然后坐下来。有一位奥地利的将军走过我面前,手抄在背后,裤子上也缝着红镶条,跟我们的将军一样。一辆里面睡着婴儿的小车推了过去,车轮压着潮湿的沙地,发出吱吱的声响。又有一个害黄疸病的龙钟老人走过,接着是一群英国人,一个天主教教士,然后又是那位奥地利的将军。刚从阜姆来的军乐师们拿着发亮的喇叭,慢腾腾地向亭子走去。他们奏起乐来。您以前去过阿巴齐亚吗?那是一个斯拉夫人的肮脏的小城,只有一条街,冒出臭气,雨后不穿雨鞋就没法走路。关于这个人间天堂的情况我已经在信上读过很多,而且每一次都受到感动,因此后来每逢我卷起裤腿,小心地穿过那条狭窄的街道,由于闷得慌而向一个老太婆买几个不新鲜的梨,那个老太婆认出我是俄国人,就胡乱学着说几个俄国词,每逢我茫然问我自己,到底上哪儿去好,我在这儿有什么事可做,每逢我遇见俄国人象我这样受骗上当,——每逢这种时候,我总是感到烦恼和害臊。这儿有安静的海湾,海面上行驶着轮船和张着五颜六色布帆的木船,从此地可以看见阜姆和遥远的海岛被一层淡紫色的迷雾笼罩。要不是因为海湾的风景被一些建筑式样荒谬而庸俗的旅馆以及它们的dépendance遮住(在这条绿色的海岸上已经由贪财的商人盖满了这种房屋),以致您在这个天堂里放眼望去,大部分地方除了窗子、露台、点缀着白色小桌和仆役的黑色礼服的小平台以外,什么也看不见——要不是这样,这个地方倒可以说是美景如画了。此地有一个公园,象这样的公园如今您在国外各疗养地都能找到。那片乌黑的、不动的、不出声的棕榈树,林荫道上黄澄澄的沙土,碧绿的长凳,轰鸣的军号的亮光,将军裤子上的红镶条,所有这些,不出十 分钟就弄得人厌烦了。可是您为了某种原故却不得不在这里住上十天,十个星期!每逢我无可奈何地游历这类疗养地,我就越来越相信这些吃饱喝足、家财豪富的人生活得多么不舒服和贫乏,他们的想象力是多么软弱无力,他们的趣味和愿望是多么庸俗。比他们幸福许多倍的却是另外一些老老少少的游客,他们没有钱在旅馆里住宿,能住在哪儿就住在哪儿,在高山顶上欣赏海景,在绿草地上躺着休息,光着两只脚走路,在近处观赏树林和乡村,观察当地的风俗,倾听当地的歌曲,爱上当地的女人。……

「注释」

①玛克斯·诺尔道(1849—1924),玛克斯·齐德费尔德的笔名,德国政论家、文学家和医学博士,认为一切都处在退化的过程中。——俄文本编者注

②拉斐尔(1483—1520),意大利文艺复兴盛期画家。

③韦利特曼(1800—1870),俄国作家,他的观点接近斯拉夫派。

④十八世纪末德国医师哈涅曼创立的一种医疗学派,用极微量能使健康身体得某种病的药医治该病。

⑤一种迷信活动,把死人的灵魂招来,与活人通信息。

⑥俄国的一种清凉饮料。

⑦⑧莫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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