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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1898作品-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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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⑦”“我们的库兹明吉可不妙,”塔契雅娜回答说,悲伤地叹一 口气。“唉,我们的事糟透了,糟透了,好象不可能再糟了,”她说,激动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我们的庄园要卖掉了,拍卖预定在八月七日举行,已经在各处登了广告,买主纷纷到这儿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东张西望。……现在人人都有权利走进我的房间里来东张西望了。这在法律上也许是公平的,可是这却使我抱屈,深深地伤了我的心。没有人给我们钱,也没有地方去借钱。一句话,可怕,可怕呀!我对您起誓,”她在房间中央站住,接着说,她的声音发颤,眼眶里迸出了泪水,“我凭一切神圣的东西,凭我孩子的幸福向您起誓,缺了库兹明吉我就活不下去!我是在这儿出生的,这儿就是我的窝,要是有人把它从我手里夺走,那我就受不了,我会绝望得死掉。”

“我觉得,您把事情看得过于阴暗了,”波德果陵说。“什么事情都能对付过去。您的丈夫会找到工作,你们会走上新的轨道,按新的方式生活下去的。”

“您怎么能说这话!”塔契雅娜叫道;这时候她显得很漂亮,很有力量,她随时准备向任何打算夺走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窝的敌人扑过去的心情,特别清楚地表现在她的脸上,她的整个体态上。“什么新的生活!谢尔盖正在奔走,人家答应在乌法省或者彼尔姆省的某个地方给他找一个税务督察官的位子,我呢,随便哪儿都能去,哪怕西伯利亚也能去,我准备在那儿住上十年,二十年,不过,我得知道,迟早我仍旧会回 到库兹明吉来。缺了库兹明吉我就活不成。活不成,而且也不愿意再活下去。不愿意!”她叫道,顿一下脚。

“您,米沙,是个律师,”瓦丽雅说,“您是个讼师。这事该怎么办,就该由您出个主意了。”

只有一个回答,既公平,又合理:“什么办法也没有,”可是波德果陵下不了决心照直说出口,就犹豫不决地小声嘟哝道:“是得考虑一下。……我要想一想。”

在他身上有两个人。他,作为律师,有的时候办粗俗的案子,在法庭上对待当事人态度傲慢,老是直率而尖锐地发表自己的见解,对待朋友也毫不客气;然而在他个人的私生活里,在亲近的或者早已熟识的人们身边,他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体贴态度,他腼腆,容易动感情,不会直截了当地说话。他只要看到眼泪,不满的目光,做假,或者甚至难看的姿态,他就会缩成一团,手足无措。现在娜杰日达坐在他的脚边,他不喜欢她那裸露的脖子,这使他发窘,他甚至恨不得回家去。一年以前,有一次他在勃朗纳亚的一个女人那儿遇见谢尔盖·谢尔盖伊奇,现在他在塔契雅娜面前觉得很不自在,好象他自己参与了她丈夫的背叛行为似的。这场关于库兹明吉的谈话使他非常为难。他习惯于让一切棘手的、不愉快的问题由法官们,或者由陪审员们,或者简单地由法律的某个条文去解决;如今问题提到他本人面前,要由他来作出决定,他就发慌了。

“米沙,您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大家都喜欢您,把您看成自己人,”塔契雅娜接着说,“我老实跟您说:所有的希望都在您身上。看在上帝份上,请您指点我们:我们该怎么办?也许得递个呈文上去?也许把这个庄园转到娜嘉⑧或者瓦丽雅名下去,还不算迟?……该怎么办呢?”

“您救救她吧,米沙,救救她吧,”瓦丽雅点上烟,说。“您素来是个聪明人。您生活经验少,在生活里还没经历过什么,不过您的两个肩膀上有一个好脑袋。……您会帮助塔尼雅的,我知道。”

“是得考虑一下。……也许我会想出什么办法来的。”

他们到花园里去散步,后来走到田野上。谢尔盖·谢尔盖伊奇也去散步。他挽着波德果陵的胳膊,老是带他走到前头去,显然有事要跟他谈,大概就是谈这种糟糕的事儿。跟谢尔盖·谢尔盖伊奇一块儿走路,跟他谈话,是一件苦事。他不时要接吻,而且总是吻三次,拉人的胳膊,搂人的腰,对人的脸喷气,仿佛他身上满是带甜味的胶水,马上就要粘到人身上来似的;他眼睛里露出他对波德果陵有所要求而且马上就要提出的那种神情弄得波德果陵很不好受,好象有一支手枪的枪口瞄准了他似的。

太阳落下去,天色黑下来。沿铁路线上这儿那儿点亮了灯火,有绿色的,有红色的。……瓦丽雅站住,瞧着那些灯火,开始朗诵:这条路笔直向前:狭窄的路堤、铁轨、桥梁、电线杆,两旁都是俄国人的白骨,……数也数不完!……⑨“下面是什么?唉,我的上帝,我都忘光了!”

我们不管热天冷天老是辛勤劳瘁,

弯着我们的脊背。……

她用好听的低沉的声音朗诵,动了感情;脸上现出富有朝气的红晕,眼睛里含着泪水。她变成从前的瓦丽雅,专科学校学生瓦丽雅了。波德果陵听着她的朗诵,想起当初他做大学生的时候,也背熟许多好诗,喜欢朗诵这些诗。

他到现在还没有伸直伛偻的脊背,

总是闷声不响,默默无言。……

可是下面的诗句瓦丽雅记不得了。……她沉默下来,软弱无力地淡淡一笑。在她朗诵以后,那些绿色的和红色的灯火似乎也开始显得悲凉了。……“唉,我忘啦!”

可是波德果陵忽然记起来了,这首诗不知怎的从大学生时代起就偶然地保留在他的记忆里。他就缓缓地小声念道:俄罗斯人民经得住种种痛苦,也经得住修这条铁路,他们经得住一切,用自己的胸膛铺出这条宽阔明亮的道路,……只是可惜碍…“只是可惜啊,”瓦丽雅记起来了,就打断他的朗诵,念道,“只是可惜啊,不论是我还是你,都没份生活在这美好的时代里!”

她笑起来,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膀。

他们回到家里,坐下来吃晚饭。谢尔盖·谢尔盖伊奇模仿一个什么人,随随便便把食巾的一角往衣领里一塞。

“让我们喝一杯,”他说,给自己和波德果陵斟上白酒。“我们这些老牌大学生又会喝酒,又健谈,又会做事。我为您的健康干杯,好朋友,您呢,为这又老又傻的理想主义者干杯,祝他一直到死始终是个理想主义者。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啊。”

塔契雅娜在晚饭桌上一直温柔地瞧着她的丈夫,她怀着醋意,生怕他爱上别的女人,同时又担心他吃了或者喝了什么有害的东西。她觉得他被女人们宠坏了,疲乏了,这一点惹得她喜欢他,同时又使她痛苦。瓦丽雅和娜嘉对待他也很温柔,不安地瞧着他,仿佛生怕他猛地站起来,从她们身边走掉似的。他想给自己再倒一杯酒,瓦丽雅就做出气愤的脸色,说:“您在害您自己,谢尔盖·谢尔盖伊奇。您是个神经质的、敏感的人,很容易喝上瘾。塔尼雅,叫人把酒拿下去吧。”

一般说来,谢尔盖·谢尔盖伊奇在女人方面总是获得很大的成功。她们喜欢他的身量、体格、大脸、他的闲散和他的不幸。她们说他过于善良,因而才滥花钱;他是理想主义者,因而才不切实际;他诚实,灵魂纯洁,不善于适应人们和环境,因而才一无所有,找不到固定的工作。她们都深深地相信他,爱慕他,她们的崇拜把他给惯坏了,弄得他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不切实际,诚实,灵魂纯洁,比这些女人高出一 头,好得多。

“您怎么不称赞我这些小姑娘呢?”塔契雅娜说,怀着热爱看她的两个小姑娘,她们长得胖乎乎的,挺健康,就象两个椭圆形的白面包,她给她们盛上满满两盆子米饭。“您只要瞧一 瞧她们就行!据说所有的母亲都夸自己的孩子,可是我向您担保,我不偏心,我这些小姑娘确实与众不同。特别是大的一 个。”

波德果陵对她和那些小姑娘不住地微笑,可是他觉得奇怪:这个健康、年轻、并不愚蠢的女人实际上是个巨大而复杂的机体,却把她的全部精力,全部生命的力量都消耗在这种不复杂的琐碎的工作上,例如建立这个窝,其实这个窝不用她操心也已经建成了。

“也许,这样做是必要的吧,”他暗想,“不过,这是没有趣味,也不聪明的。”

“他没来得及喊一声哎呀,熊就扑到他身上来了,⑩”谢尔盖·谢尔盖伊奇说,同时打了个榧子。

吃完晚饭后,塔契雅娜和瓦丽雅让波德果陵在客厅里一 张长沙发上坐下来,开始跟他低声讲话,又谈那些事。

“我们得救救谢尔盖·谢尔盖伊奇才是,”瓦丽雅说,“这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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