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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寻找狱中可能有的党组织。刚想到这里,一个特务摇着一把蒲扇,从签子门边晃过,接着便传来一阵开铁锁的响声。
“楼五室,出来放风!”
楼五室没有脚步走动的声音。
“放风!”
还是没有动静。
“喊你们出来!”
“楼五室怎么啦?”刘思扬把头探出风门,看见特务正摇着蒲扇,在楼五室门口吆喝。
“好几间牢房,都病得没有人起来放风了。”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说。
“楼六室放风!”特务干涩地叫了一声,又在开动铁门。刘思扬退回余新江身旁,心里猜想着:大概楼六室没有完全病倒,有人出去了,所以特务没有再怪声嚎叫。
过了一阵,铁门上的锁叮当地响了,特务打开了楼七室的牢门。
“出来放风!”
丁长发缓缓地移动一下身子,揩揩汗水又坐下去。满屋子的人,都没有想站起来的动作。只有龙光华,走到放便桶的角落,伸手去提那桶装得满满的粪尿。
“让我来吧。”刘思扬从未做过这样的苦役。此刻他要求着自己,努力习惯新的生活,也希望逐渐接近同牢房的战友。他丢下扇子,自告奋勇地走上前去。
“好吧,你去倒尿桶,我去找水!”龙光华拾起扔在墙角的小水罐,大步走出牢房。
刘思扬抓紧便桶上的粗绳,用力往上提,额角上冒着汗,手臂颤动着,他卷了卷苦麻而不灵活的舌头,积聚起全身力气,踉跄着把便桶提了出去。下了楼,沿着高墙,走过被太阳晒得火辣辣的地坝,墙角里的野草和苦蒿也枯萎了,他不知道龙光华还能从哪里弄到一点水回来。
厕所里到处撒着恶腥的竹片,纸块。在这些竹片、纸块上面,沾连着一片片黑色的血块,一摊摊酽痰似的粘液。绿头苍蝇,营营地飞扑;密密麻麻的蛆虫,蠕动着身子,一堆挨一堆地爬着……
刘思扬倒过便桶,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头脑像要胀破似地膨胀着,嗡嗡地响,手脚也麻木了。他站不稳,依在墙边,昏昏沉沉地过了好一阵。这一个多月以来,他住在二处的黑牢里,不见阳光,受着折磨,身体比过去衰弱多了。他挣扎着,艰难地走出厕所。
狭窄的地坝,这回变得特别空旷起来。楼梯也变得又高又陡,刘思扬走了两步,就觉得耳鸣目眩,再也无力走动了。一间间锁死的牢门,在眼前晃动……“你怎么啦?”龙光华赶上来,问了一句,从他手上接过便桶。回到牢房,他把水罐朝墙角一扔。大声骂着:“一点水都找不到,他妈的反动派,真做得出来!”
刘思扬定定神,又回到余新江身边。牢房里的人们,挨个地横躺着,困难地扭曲着身子,在滚烫的楼板上,发出一阵阵难忍的喘息。
“他妈的!”龙光华的眼睛冒出怒火:“渴死了,我们也不缴枪!”
屋角里,一个秃顶的老头子,皱着眉梢,艰难地撑起上身,向牢房四周看了看,似乎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突然伸手捂住胸口,咯咯咯地咳了起来。他的喉管里堵塞着一块东西,上下不得,把脸憋得通红,接着变成苍白。嘴唇也青紫了,气喘越急促,呼吸就越发艰难了。
这边的丁长发和龙光华,被急促的喘哮惊动了。两个人赶快走了过去,一个吃力地扶住老头子,另一个用溃烂发黑的手轻轻地给他捶着背。
一股浓烈的血腥气,从老头子口里喷涌出来。他的口张得大大的,两只白眼珠呆直地望住签子门,昏过去了。
过了一阵,老头子才苏醒过来,翻着两只白眼,直瞪着低矮的屋顶。他长长地嘘了一口气,睁大了眼睛。“老大哥,你还是喝口水吧。”旁边有人请求着说。说话的人似乎还不知道水罐早已空了。可是刘思扬马上又听见那人补充了一句:“我在碗里,给你留了一口。”“这阵好多了。”老头子细声回答,微弱的语音,拖得很长很长,他慢慢地说:“水——留——给——伤——员——”
是吃饭的时候了,室外传来一阵混合着焦糊与霉臭的味道。可是刘思扬除了口干舌燥,毫无饥饿的感觉。出去提饭桶的龙光华,在牢门口大声喊道:“同志们,吃饭了!”
刘思扬抬头看了看,饭桶里面尽是乌黑的碎石似的硬饭粒,他卷了卷麻木的舌头,涌出一种厌恶的感觉,扭回头,再也不愿看那饭桶。
龙光华把饭桶撂得咚咚响,想惊醒所有昏睡着的人。可是,人们像早就知道桶里边的东西似的,隔了好久,还是一潭死水般的沉寂,没有人抬起头,甚至不愿睁开眼皮看一看。龙光华站在那里,眼圈遽然红了,一眶热泪,突然涌上这豪壮军人的眼帘,他挪开步子,站到老头子身边,恳求地说:“两天了,大家一点东西不吃!老大哥,身体是我们革命的本钱呀!”
被称作老大哥的病弱老头子,困难地支起上身,依着墙,喘息着,他的声音里,出乎刘思扬意外,竟出现了一种坚定不移的刚毅气概:“大家起来吃饭……大家都吃一点……”语音里带着激动的颤抖:“好吧,先给我舀……”满屋昏睡的人渐渐睁开了眼睛。
刘思扬迟疑着,走了过去。他挖开干硬的饭粒,给老大哥舀了大半碗,又把筷子递给他。老大哥吃了一口,喘着气,脸色也变了,又捶了捶胸口,才勉强咽下去。接着,他用筷子敲敲碗,“大家……都吃一点……别叫敌人小看我们!”
望着老大哥的动作,满屋的人都勉力坐起来。丁长发最先露出笑脸说:“给我舀嘛,我吃一碗!”
又一个人像接受任务似的举起手,毫不犹豫地喊:“我来半碗。”许多人递过碗来,“也给我一点……”“我吃小半碗……”“我也……”
刘思扬强烈地感到,这些声音,都是忍受着痛苦,咬着牙关迸出来的。此刻他还不知道,狱里的缺水,完全是敌人有意制造的。因此,在极度干渴之下的吃饭,竟成了一种战斗,一种不屈服于迫害的战斗。顽强的斗争意志和不屈的决心,鼓舞着人们听从老大哥的劝告。刘思扬一个一个给大家舀了饭,自己也勉强咽下几口干硬霉臭的饭粒。他又给仍然昏迷不醒的余新江留了半碗……看见大家都放下碗筷时,他忽然冲动地站了起来,提着饭桶在室内绕了一圈,龙光华朗声叫道:“再给我舀!”又干脆添了大半碗,另外的人,谁也不再伸过碗来。刘思扬只好把大半桶剩饭,送到牢门外去。院坝里摆着一排饭桶,都装得满满的,几乎没有人动过。刘思扬目不转睛地盯住成排的饭桶默默站着,心里翻动着一阵复杂而痛苦的感情。他不知道这种迫害,将要继续到什么时候。
黄昏,在郁闷的寂静中悄悄来临。
特务拉开铁门,反复查看每间牢房,单调的点名的呼号声,像凶残的野兽,在荒山野谷中嚎叫。夜空繁星闪烁,天边卷起一片乌云。又黑又闷,屋顶像一口铁锅,死死地扣在头上,叫人透不过气。蚊虫嗡嗡地夹杂在呻吟声中,一群群地,呼啸着,穿过铁签子门缝,潮水似的涌了进来。赤条条地躺在楼板上的,被灼燥、闷热、刑伤和病魔折磨倒了的,连血液都快要干涸的人们,听任蚊虫疯狂地进攻,连挥动手臂驱赶它们的力气都没有了。
刘思扬勉强躺在火热的楼板上,不知过了多久。
半夜里,屋脊上传来了呼呼的风声,闷热的牢房清凉了一些。远处,闪灼的电光,渐渐近了,听得见沉闷的雷声。突然一声惊雷,刘思扬被震醒了。
“梆!梆!”
一阵竹梆声在耳边响起,一处岗亭敲过,另一处岗亭又梆梆地敲响。被惊雷震醒的刘思扬,默默地听着那巡夜的梆声,一声接一声,无休止地敲着。
“梆梆梆!梆梆梆!……”
“梆梆梆!梆梆梆!……”
梆声突然急促起来。
“听,又要提人!”黑暗中是谁紧张地说。
电光闪闪,又是一声炸雷!
狼犬嚎叫着,像从远处猛扑过来。隔壁牢房的铁锁响了一声,接着,传来推开铁门的哗啦啦的巨响。
“5013号!出来!”
“5013号!”
听见这声音,刘思扬扑到铁门边,从风洞口伸出头去,在狂风呼啸,电光闪亮的瞬间,瞥见一个身材瘦长的人影,从容地跨出牢门。立刻,一副闪光的手铐,铐住了他的双手!
强烈的电闪,忽然照亮了楼口。铐上手铐的人在强光照射下,跨下楼梯,又向前走。在对面一间女牢门边,他突然站住脚,像铁铸的塑像似的崛立在狂风和闪电里,似乎要等待和谁告别。正在这时候,一个头发长长的孕妇,披着带血的长衣衫,突然出现在女牢的风门口。她伸出了双手,隔着铁门,紧紧抓住那个身材瘦长,戴着手铐崛立的人。“他们是谁?”有人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