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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颤抖地问:“怎么才能认出好的爱呢?”
“爱是什么?在这世界上,不管是人或是魔鬼或任何东西,都比不上爱那么令我怀疑,因为惟有它最能穿透心灵。这世间的一切,都没有爱的丰盈,也不像爱那么刻骨铭心。因此,除非你有征服它的武器,被爱所困的灵魂就好像投入了无底的深渊。我相信,没有玛格丽特的诱惑,多尔西诺不会那么胆大妄为;要不是在秃山上那杂交而混乱的生活,也不会有那么多人被他的叛乱所引诱。我要提醒你,我对你说这些事并不只是关于邪恶的爱,这种爱是属于魔鬼的,当然应该闪避;我所说的也包括了上帝和人类之间的爱,以及人类和他的邻居之间的爱,也就是好的爱。两三个人,男人或女人,真诚相爱,彼此喜欢,希望永远亲密过活,这是常见的情景。我承认,我对最贞洁的女人也有过类似的感觉,例如安琪拉和克拉尔。啊,那也是不应该的,尽管那是精神上的,并怀有上帝之名……因为即使是心灵所感觉的爱,先是热切的,然后沉溺,也会造成混乱。哦,爱有许多特质,首先心灵会变得更温柔,继而痛苦……接着它会感受到真爱的温馨,叫喊,呻吟,像被丢入锻铁炉内熔成石灰的石头,碎裂,被火焰所舔舐……”
“这是好的爱吗?” ※棒槌学堂&精校e书※
乌伯蒂诺抚抚我的头。我望着他,看见他眼底漾着泪光。
“是的,这就是好的爱。”他放下了按在我肩上的手,“可是要辨别好的爱和邪恶的爱是多么困难啊。有时当魔鬼诱惑你的灵魂时,你觉得自己就像个颈子被吊住的人,双手绑在身后,眼睛也被蒙了起来,吊在绞首台上,却还活着,没有帮助,没有依赖,没有补偿,在半空中悬荡……”
他的脸上有交错的泪水和汗珠:“你走吧。”他对我说,“我已经把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你了。这一侧是天使的座席;那一边却是地狱的深渊。去吧,赞美天主。”他又在圣母像前跪了下来,我听见他轻声啜泣,他又开始祷告。
我没有离开礼拜堂。和乌伯蒂诺的这段谈话点燃了我的心,我的五脏六腑间有一股奇怪的火焰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骚动。也许就为了这个原因,我不想服从命令,决定一个人潜入图书室。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想找什么东西,我只想独自探索一个未知的地方。想到我可以自己行动,不必借助于老师,我便觉得兴奋。一如多尔西诺登上庐北乐山一般,我爬上了楼梯。
我带着油灯,(为什么我会带着它呢——是不是我本来就已怀有这个秘密计划?)走进藏骨堂,不仅目不斜视,眼睛几乎还是全闭的。不一会儿我就到了写字间。
我相信这是个决定性的一晚,因为当我在书桌之间踱步时,我瞥见有一张桌子上放了一本摊开的手稿,必然是一位僧侣正在抄写的《多尔西诺兄弟异端史论》。我想那大概是圣塔布诺的彼德所坐的桌位,我听说他正在写一部异端的历史(在修道院接二连三地出事之后,他便放弃写这本史籍了——不过我们还是别跳到前面去)。所以那本书放在那里是很正常的。另外还有一些相关的论述,例如讨论自笞派苦修者和培塔利尼教团的书。但我却认为这是一种超自然的征象,我不知道是天国的,或是恶魔的,总之我迫切地弯身阅读那部著作。那本书并不很长,我在书中也找到了乌伯蒂诺不曾对我说过的事,作者显然目睹过一切,而且想象力也为那个事件所鼓励。
我读到1307年3月复活节前一天的礼拜六,多尔西诺、玛格丽特和龙其涅终于被捕,如何被带到比埃拉城里,交给了主教,等待教皇的决定。教皇听到这消息后,派人送信给法兰西王菲利普,信上写着:“我们接获最令人高兴的消息,狂喜雀跃,因为恶魔之子,最可怕的异教徒多尔西诺,在费尽千辛万苦,经历过许多危险、屠杀和争战之后,终于和他的手下一起被捕入狱。多亏我们的雷尼尔兄弟,瓦西里主教,在圣餐之日时将他逮捕。许多和他在一起的人,都感染了传染病——也在同一天被杀。”
教皇对犯人毫不怜悯,下令主教将他们处死。同年六月一日,这些异教徒被交付刑场。该城的钟喧闹地响起时,那些异教徒被推进一辆篷车里,四周是执刑的刽子手,后面跟着义勇军,绕行全场,在每一个角落,行刑者拿着烧红的钳子烧烫罪犯。玛格丽特最先被烙。接着是多尔西诺,他脸上的肌肉一丝也不曾移动,当钳子烙到他手脚上时,他也没发出半声呻吟。然后篷车继续前进,执刑者将他们的铁器插进盛满了火炭的炉子里。多尔西诺又受了许多苦刑,仍然一声也不吭,虽然他们把他的鼻子割下时,他曾耸了一下肩膀,而当他们扯下他的阳物时,他长叹了一声,像是不由自主的呻吟。他所说的最后几句话似乎毫无意义,警告众人说他将会在第三天升起。然后他被活活烧死,骨灰被风吹散。
我抖着双手把手稿合上。据乌伯蒂诺所言,多尔西诺犯了许多罪行,可是他也被可怖地烧死了。被绑上火刑柱时,他的行为是那么……怎么样呢?像烈士一样坚定,或是像堕入地狱的人那么傲慢?我拖着步子摇摇晃晃地爬上通往图书室的楼梯时,意识到为何我会如此困扰。我突然忆起了几个月前,我刚到达托斯卡纳不久,所曾目睹的一幕。事实上,我倒奇怪先前怎么会将它忘了,似乎我受苦的心灵想要把这梦魔般的记忆抹除。也许,我并没有将它忘怀,每次我听别人谈起佛拉谛斯黎时,那一幕不就浮现在我的眼前吗?只是我立刻便将它挥开,仿佛目睹那骇人的场面便是一种罪恶。
我在佛罗伦萨时,曾看见一个人被绑在木桩上烧死,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听人谈起佛拉谛斯黎。那是我在比萨和威廉兄弟会晤之前不久的事。威廉的行程延误了几天,我父亲便让我先到佛罗伦萨去,参观以美丽享誉于世的教堂。我在托斯卡纳境内游玩,一边练习意大利的话,最后在佛罗伦萨住了一个礼拜,因为这城市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我希望能较深入地探讨它。
我刚抵达之时,便听说有一场惊动全城的大审判。一个异教的佛拉谛斯黎信徒被控犯了反对正教、在主教面前叫嚣等罪行,即将付诸严厉的裁判。我跟着那些告诉我这件事的人,走到举行审判的地方去。有些人说这个叫迈克尔的兄弟,实际上是个很虔诚的修士,他宣扬忏悔和贫穷,重复圣方济格的话,只因为有些恶毒的女人假意求他告解,然后诬赖他有异端的言论,他才被送到裁判官的面前。而且,主教的手下又在那些女人的屋内将他捕获。这事实令我惊讶,因为圣职者无论如何也不该在这种不适当的情况下,到执行圣礼的人家里去的。不过,这大概就是佛拉谛斯黎教团的一个弱点,这种不考虑礼仪的缺欠,所以一般人才会视他们为异教徒,并认为他们有暖昧的行为(正如人们说卡萨信徒是布格瑞和鸡奸者)。
我到达圣萨尔瓦多教堂时,审判正在进行。由于教堂外挤满了人,我无法进去。不过,有些人攀上围有铁栅的窗子,看得见也听得见教堂内的情形,并随时说给下面的群众听。裁判官正在念迈克尔修士前一天的招供,说他宣传基督和他的使徒“没有个人或共同的财物”。但迈克尔抗议公证人在上面加了“许多虚妄的结论”,他大叫(我在外面也听见了):“审判那一天你们将得为自己辩护!”但裁判官继续念他们所写出的招供,最后他们问他愿不愿意谦卑地遵循教会和所有市民的决议。我又听见迈克尔大声喊道:他只愿遵循他所相信的,亦即他“相信基督是贫穷的,而且被钉死在十字架上。教皇约翰二十二世才是异教徒,因为他所说的正好相反”。接着是一场辩论,包括许多位圣方济格修士在内的裁判官,设法要他明白《圣经》里并没有他说的那些话。他却反过来指控他们违反了修会的教规。他们攻击他,问他是不是自认为比他们还要了解《圣经》。顽固的迈克尔兄弟仍和他们争论。于是他们开始拿话激怒他,说些诸如“那么我们要你承认基督拥有财物,而约翰教皇是个天主教徒,也是个圣人”的话。迈克尔却毫不让步,说道:“不,他是个异教徒。”他们说从没看过一个死到临头还这么冥顽不灵的人。但我听见教堂外的群众有许多人将他比做面对法利赛人的基督,我意识到不少人都相信迈克尔兄弟是圣洁的。
最后主教的手下将他带回监牢里去。那天晚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