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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乘二等于四 ,一块石头就是一块石头。明天我们要去决斗。您和我都会说,这愚蠢,荒谬,说决斗早已过时,说上流人的决斗和下等酒店里的醉后斗殴实际上没有什么分别,然而我们仍然不会就此罢休,仍然会去厮杀。可见有着一种比我们的理性强大的力量。我们嚷着说战争是掠夺,是野蛮,是惨祸,是自相残杀,我们一看到鲜血就会昏厥;可是只要法国人或者德国人侮辱我们,我们就顿时感到精神奋发,真心诚意地喊着乌啦,冲上前去攻打敌人,您就会祈求上帝祝福我们的武器,我们的勇敢就会激起普遍而又真诚的热忱。这又可以证明,确实存在这样一种力量,它即使不比我们以及我们的哲学高明,至少也比它强大。我们拦不住它,就跟拦不住眼前从海那边拢过来的乌云一样。不要假仁假义,不要背地里对这种力量做鬼脸,也不要说什么:”哎呀,愚蠢啊!哎呀,过时啦!哎呀,不符合《圣经》上的道理呀!‘要面对面地瞧着它,承认它的合理合法性,而且,比方说,遇到它打算消灭一个虚弱的、多病的、腐败的民族,您也不要用您那些药丸以及从《福音书》上摘下来的那些理解得不对头的话来阻挠它。列斯科夫①写过一个有良心的达尼拉②,他在城外发现一个麻风病人,就用爱和基督的名义供他吃饭,给他穿暖。要是这个达尼拉真的爱人们,他就该把麻风病人拉走,越远越好,然后丢在一条沟里。他应该为健康的人服务。
我想,基督教导我们的是一种合情合理而又有益的爱。“
“您这个人可真怪!”助祭笑着说。“您并不信仰基督,可是您为什么老是提到他呢?”
“不,我信仰的。不过当然,那是按我的方式而不是按你们的方式信仰的。啊,助祭呀,助祭!”动物学家说,笑起来。
他搂住助祭的腰,快活地说:“嗯,怎么样?明天一块儿到决斗的地方去吗?”
“我的教职不允许我去,要不然,我倒是会去的。”
“‘教职’是什么意思?”
“我受了圣职。我已经受到神恩了。”
“啊,助祭呀,助祭,”冯·柯连又笑着说。“我喜欢跟您谈天。”
“您说您有信仰,”助祭说。“那是什么样的信仰呢?喏,我有个叔叔,是个神甫,他信得那么虔诚,每逢天早,他就到旷野上去求雨,总是随身带着一把雨伞和一件皮革的大衣,免得回来的路上让雨淋湿。这才不愧为信仰!他一讲起基督就神采焕发,村中的男男女女,都听得放声痛哭。他能够挡住这块乌云,能够把您所说的那种力量打得望风而逃。对了。
……信仰能够移山倒海呀。“
助祭笑起来,拍了拍动物学家的肩膀。
“是啊,……”他接着说。“瞧,您时时刻刻教导穷人,探索海洋的深处,区别弱者和强者,著书立说,要求决斗,可是人间万物并没有起什么变化。您瞧着吧,说不定会有一个衰弱的老头子由于圣灵附体而嘟哝出一个词儿,或者有个新的穆罕默德骑着马,手持马刀从阿拉伯奔驰而来,于是人间万物就会翻个身,在欧洲再也没有一块石头还能安安稳稳地压在另一块石头上。”
“喂,助祭,这可是越说越玄了!”
“光有信仰而缺乏行动,那种信仰是死的,可是,光有行动而缺乏信仰,那就更糟,无非是白费时间而已。”
医师在堤岸上露面了。他看见助祭和动物学家,就走到他们这边来。
“好象什么都准备好了,”他说,喘着气。“戈沃罗甫斯基和包依科做证人。他们明天早晨五点钟动身。乌云密布!”他看一眼天空说。“什么都看不见。马上就要下雨了。”
“我想,你会跟我们一块儿去吧?”冯·柯连问。
“不,求上帝保佑,我就是不去也已经够苦恼的了。乌斯契莫维奇会替我去的。我已经跟他谈过了。”
远处,海洋上空电光一闪,传来闷声闷气的隆隆雷声。
“在暴风雨之前,天气多么闷啊!”冯·柯连说。“我敢打赌,你已经到拉耶甫斯基家里去过,扑在他的怀里哭过一场了。”
“我何必到他那儿去呢?”医师回答说,心慌了。“什么话!”
在太阳落下去以前,他确实在林荫道上和大街上来来回 回走过好几次,希望遇见拉耶甫斯基。他觉得难为情,因为他发了一阵脾气,而且刚发完脾气,忽然又心慈面软了。他想用开玩笑的口气对拉耶甫斯基道歉,责备他几句,安慰他一下,对他说,决斗是中世纪野蛮风气的残余,不过现在上帝指使他们决斗,却是把决斗当做和解的手段:明天他们这两个极出色的、有大才大智的人各自放过一枪以后,就会尊重彼此的高尚品格,成为朋友。可是他一次也没遇见拉耶甫斯基。
“我何必到他那儿去呢?”萨莫依连科又说一遍。“又不是我侮辱了他,而是他侮辱了我。请你说说看:为什么他跟我过意不去?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一走进客厅,他忽然无缘无故地骂我是暗探!这是怎么搞的!你告诉我:这事是怎么开头的?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对他说他的处境是没有出路的。我的话是对的。只有正人君子和坏蛋才能在任何处境中都找到出路,凡是又想做正人君子又想做坏蛋的人,就不会有出路。不过,诸位先生,现在已经十一点钟,明天我们还得早起。”
突然来了一阵大风,刮起堤岸上的灰尘,把它卷成旋涡;风的呼啸声盖过了海水的哗哗声。
“飓风!”助祭说。“我们得走了,要不然,眼睛就要给迷住了。”
他们就往回走,萨莫依连科拉住帽子,叹一口气,说:“今天晚上我多半会睡不着觉。”
“你不要激动,”动物学家说,笑起来。“自管放心,这场决斗会无结果而散的。拉耶甫斯基会宽宏大量地朝天放枪,他不会不这样做的。至于我,多半会根本不开枪。为拉耶甫斯基去吃官司,浪费时间,是一点也划不来的。顺便问一句,决斗照规矩要受什么惩罚?”
“逮捕。如果决斗的对手身亡,就要在要塞里坐三年牢。”
“在彼得保罗要塞里?”
“不,大概在军事要塞里。”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家伙真应当受点教训才对!”
他们身后的海洋上空闪过一道电光,一时间照亮了房顶和山峦。三个朋友在林荫道附近分手了。医师消失在黑暗中,脚步声已经听不见,冯·柯连却对他叫道:“希望明天的天气不会碍我们的事才好!”
“难说呀!求上帝保佑吧!”
“晚安!”
“晚什么?你说什么?”
在大风呼啸、海水咆哮和隆隆的雷声中,很难听清人家说的话。
“没什么!”动物学家嚷着,匆匆地走回家里去了。
「注释」
①②列斯科夫(1831—1895),俄国作家。达尼拉是他的短篇小说《有良心的达尼拉轶事》中的主人公。——俄文本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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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斗》十七
。
十七
……在我那愁闷苦恼的心中,
涌观着许多沉痛的思想;
回忆在我的面前
默默地展开它那冗长的篇章 。
我回顾我的生活而感到厌弃,
我诅咒,我战栗,
我伤心抱怨,流下辛酸的眼泪,
然而我不能抹掉这些悲哀的记忆。
普希金①不论明天早晨他中弹毙命,还是受人嘲笑(也就是保全性命),反正他是完了。那个丢脸的女人由于绝望和羞耻而自杀也好,悲悲惨惨地活下去也好,反正她也完了。……夜深人静,拉耶甫斯基坐在桌子边这样想着,一边仍旧不住地搓手。窗子忽然开了,砰的一声响,一股大风刮进房间里来,桌上的纸片飞走了。拉耶甫斯基关上窗子,伛下腰去,拾起地板上的纸片。他觉得他身上似乎新添了一种东西,一种以前没有过的别扭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变了样。他走动起来胆战心惊,胳膊肘往两边伸,肩膀耸动。等到他在桌子旁边坐下,他又开始搓手。他的身子不那么灵活了。
在死亡的前夜,人应当给亲人写信。拉耶甫斯基想起了这一点。他拿起钢笔,用颤抖的笔迹写道:“亲爱的母亲!”
他想在信上对他母亲说,求她看在她所信仰的慈悲的上帝份上收留那个不幸的女人,用她的爱抚使那个女人得到温暖,那个女人给他害得名誉扫地,如今孤身一人,贫穷,孱弱;他求母亲忘掉而且宽恕一切,一切,一切,以她的牺牲多多少少弥补她儿子可怕的罪恶。可是他想起他母亲,一个肥胖笨重的老太婆,早晨怎样戴着花边包发帽,从正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