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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全是小事,”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哭着说。“要是我幸福倒也罢了,可是我这么苦恼!”
“是啊,是啊,您很苦恼!”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叹道,几乎忍不住也哭出来。“日后还有可怕的灾难等着您呢!
孤独的老年啦,疾病啦,最后还得在末日审判时听候发落。
……可怕呀,可怕!眼前,命运向您伸出了援救的手,可是您不识好歹,反倒躲开它。举行婚礼吧,赶快举行婚礼吧!“
“是的,应该这样,应该这样,”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说,“可是这不行!”
“为什么呢?”
“不行!唉,但愿您知道就好了!”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想要讲有关基利林的事,讲昨天晚上她在码头上遇见年轻漂亮的阿奇米安诺夫,她的脑子里怎样猛的产生一种疯狂可笑的主意,企图借此摆脱三百卢布的债务。她觉得这个主意很好玩,夜深回到家里,却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一个堕落得无法挽救而且出卖自己灵魂的人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来的。如今她很想在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面前起誓,说她一定要还清债务,然而痛哭和羞臊不容她开口说话。
“我要走掉,”她说。“让伊凡·安德烈伊奇留在这儿好了,可是我得走。”
“到哪儿去?”
“到俄罗斯去。”
“可是您在那儿怎么生活呢?要知道,您一个钱也没有。”
“我可以干翻译工作,或者……或者开办一个图书馆。
……“
“别胡思乱想了,亲爱的。有了钱才能开办图书馆。好,现在我要跟您分手了,您定下心来想一想吧,明天再欢欢喜喜地来看我。那才好!好,再见,我的小天使。让我吻您一 下。”
玛丽雅·康斯坦丁诺芙娜吻一下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的额头,在她胸前画个十字,就不出声地走出去了。天色已经黑下来,奥尔迦在厨房里点上了灯。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仍旧在哭,她走进寝室,在床上躺下。她开始发高烧。她躺在那儿脱掉衣服,把她的连衣裙团起来,丢在脚旁,盖上被子,缩成一团。她想喝水,可是没有人来给她倒水。
“我要还清那笔债!”她自言自语,在昏迷中她觉得好象坐在一个病人身旁,而且认出这个病人就是她自己。“我要还清那笔债。以为我干这种事是图财,那是愚蠢的。……我要离开此地,在彼得堡汇钱给他。……先汇一百,……再汇一 百,……然后又一百。……”拉耶甫斯基夜深才回来。
“先汇一百,……”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对他说。“再汇一百。……”“你该吃点奎宁,”他说,然后他暗想:“明天是星期三 ,轮船要开走,我走不成了。那么只好在这儿住到星期六 。”
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坐起来,在床上跪着。
“我刚才说什么话了吗?”她问道,微微笑着,灯光照得她眯细了眼睛。
“没说什么。明天早上得打发人去请大夫来。睡吧。”
他拿着枕头,往门口走去。自从他打定主意离开此地,留下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一个人在这儿以后,她就开始在他心里引起怜悯和负疚的感觉。他在她面前觉得有点惭愧,仿佛站在一匹已经决定屠宰的病马或者老马面前似的。他在门口站住,回过头去看她一眼。
“那次野餐,我发脾气,对你说了粗鲁的话。看在上帝份上,请你原谅我。”
说完这话,他就走到书房里,躺了下来,很久没睡着。
第二天早晨萨莫依连科来了,由于这天是假日③,他穿着全副军装,佩带着肩章和勋章 。他给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摸过脉,看过舌头后,就走出她的寝室。拉耶甫斯基站在门口,不安地问道:“哦,怎么样?怎么样?”
他脸上现出恐惧、极度的不安和希望。
“你放心吧,没有什么危险,”萨莫依连科说。“普通的热病。”
“我问的不是这个,”拉耶甫斯基说,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钱借到了吗?”
“我的好人,请你原谅,”萨莫依连科小声说道,回头看一眼房门,觉得很窘。“看在上帝份上,原谅我吧!谁的手头都没有余钱。眼下我就东借五卢布,西借十卢布,一共凑齐一百零十个卢布。今天我要找一个人谈谈。你耐心一点吧。”
“可是最后期限是星期六 !”拉耶甫斯基小声说,心里焦灼得发抖。“看在一切圣徒份上,星期六以前务必凑齐!要是星期六我走不了,我就一个钱也不需要,……一个钱也不需要了!我不明白一个做大夫的怎么会没有钱!”
“求主怜恤吧,”萨莫依连科又迅速又紧张地说,甚至嗓音都有点发尖,“我的钱全叫别人拿走了,人家欠着我七千,我呢,到处都欠着债。难道这能怪我?”
“那么星期六以前能凑齐吗?行吗?”
“我尽力去凑就是。”
“求求你,好朋友!务必星期五早晨把钱交到我手里。”
萨莫依连科坐下来开药方,写下奎宁、 kalii bromati④、大黄浸剂、 tincturae gentianae⑤、 aquae foeniculi⑥——所有这些药搀在一起,成为合剂,另加粉红色糖浆,免得药苦,然后他就走了。
「注释」
①见《圣经·马太福音》第十八章第六节:“凡使这信我的一个小子跌倒的,倒不如把大磨石拴在这人的颈项上,沉在深海里。”——俄文本编者注
②指教堂。
③指教会的和皇室的节庆日。
④拉丁语:溴化钾。
⑤拉丁语:龙胆健胃剂。
⑥拉丁语:茴香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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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斗》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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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看你这样子,好象是来逮捕我的,”冯·柯连看见萨莫依连科穿着全副军装走进房来,就说。
“我路过这儿,心里寻思:我就进去一趟,看望一下动物学家吧,”萨莫依连科说着,在动物学家本人亲手用普通木板钉成的大桌子旁边坐下。“你好,神甫!”他对助祭点一下头说,助祭正在窗子旁边坐着,抄写什么东西。“我坐一忽儿就回家去料理午饭。是时候了。……我不碍你们的事吧?”
“一点也不碍事,”动物学家回答说,在桌上摆开一张张写满小字的纸片。“我们正忙着抄写呢。”
“是这样……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呀,……”萨莫依连科叹道。他把桌上一本落满灰尘、上面放着一只已经死掉的干避日虫的书拉过来,说:“嘿!你想想看,有一只淡绿色小甲虫正爬着去办自己的事,忽然间在路上遇见这么一个该死的东西。我想得出来,它会多么害怕!”
“对,我想也是这样。”
“天给它毒液是要让它保护自己,防御敌人,是吗?”
“是的,要让他保护自己,而且也要让它用来进攻。”
“是这样,是这样,是这样。……自然界的万物,我的好朋友,都是合情合理,可以解释的,”萨莫依连科叹道。“不过有一件事我却不懂。你是个有大才大智的人,劳驾给我解释一下。你知道,有那么一种小动物,并不比耗子大,长得倒挺好看,可是,我跟你说,它非常恶劣,不道德。比方说,这个小动物在树林里走动,看见一只小鸟,就捉来吃了。它再往前走,看见草丛里有一窝卵;它不想吃,肚子已经饱了,可是它仍旧咬碎一个,用爪子把别的卵都弄到窝外去。后来它遇见一只青蛙,就一味耍弄它。它把青蛙折磨死,舔舔自己的身子,走了。后来它遇见一只甲虫,就用爪子把它弄死。
……它一路上把样样东西都毁掉,都糟蹋掉。……它爬进别的动物的洞穴,毫无目的地刨开蚁冢,咬碎蜗牛的外壳。……它遇见一只耗子,就跟它斗起来;看到一条蛇或者一只幼鼠呢,它就活活掐死。它一整天就干这种事。嗯,你说说看,要这种动物有什么用处?何必把这种动物创造出来呢?“
“我不知道你讲的是什么动物,”冯·柯连说,“大概是一 种食虫类动物吧。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小鸟被它弄死,无非是因为这只小鸟自己不小心。它捣毁一窝卵,是因为鸟不高明,没把窝造好,又不善于隐蔽它的窝。青蛙呢,必是颜色有缺陷,要不然就不会被那动物发现,等等。你说的那个动物仅仅毁掉软弱的、不高明的、不小心的动物,一句话,仅仅毁掉本身有缺陷而且大自然认为不宜于传宗接代的动物。
留存下来的,全是比较高明的、小心的、强壮的、发达的动物。因此,那个动物虽然自己没有感觉到,却在为改进这一 伟大目标服务。“
“是的,是的,是的。……顺便说一句,老兄,”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