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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里面喊丫头,知道是在找人了,就进到内厅去,一句话不说,镶到主人绅士太太的空座上去补缺,把两只手放到牌里去乱和。
不到一会儿,三姨太太来了,悄静无声的,极其矜持的,站到另外那个绅士太太背后,把手搁到椅子靠背上,看大家发牌。
另外一个绅士太太,一面打下一张筒子,一面鼻子皱着,说,“三娘,你真是使人要笑你,怎么晚上也擦得一身这样香。”
三姨太太不做声,微微的笑着,又走到客人绅士太太背后去。绅士太太回头去看三姨太太,这女人就笑,问赢了多少。绅士太太忽然懂得为什么这人的身上有浓烈的香味了,把牌也打错了张子。
绅士太太说,“外面月亮真好,我们打完这一牌,满圈后,出去看月亮。”
三姨太太似乎从这话中懂得一些事情,用白牙齿咬着自己的红嘴唇,离开了牌桌,默默的坐到较暗的一个沙发上,把自己隐藏到深软的靠背后去了。
一
点新的事情
××公馆大少爷到东皇城根绅士家来看主人,主人不在家,绅士太太把来客让到客厅里新置大椅上去。
“昨天我以为婶婶会住在我家的,怎么又不打通夜?”
“我恐怕我们家里小孩子发烧要照应。”
“我还想打四圈,哪晓得婶婶赢了几个就走了。”
“哪里。你不去南京,我们明天又打。”
“今天就去也行,三娘总是一角。”
“三娘同……”绅士太太忽然说滑了口,把所要说的话都融在一个惊讶中,她望到这个整洁温雅的年青人呆着,两人互相皆为这一句话不能继续开口了。年青人狼狈到无所措置,低下了头去。
过了一会,大少爷发现了屋角的一具钢琴,得到了救济,就走过去用手按琴键,发出高低的散音。小孩子听到琴声,手拖娘姨来到客厅里,看奏琴。绅士太太把小孩子抱在手里,叫娘姨削几个梨子同苹果拿来,大少爷不敢问绅士太太,只逗着小孩,要孩子唱歌。
到后两人坐了汽车又到西城废物公馆去了。在车上,绅士太太很悔自己的失言,因为自己也还是年青人,对于这些事情,在一个二十六七岁的晚辈面前,做长辈的总是为一些属于生理上的种种,不能拿出长辈样子。这体面的年青人,则同样也因为这婶婶是年青女人,对于这暧昧情形有所窘迫,也感到无话可说了。车到半途,大少爷说,“婶婶,莫听他们谣言。”绅士太太就说,“你们年青人小心一点。”仍然不忘记那从窗下听来的一句话,绅士太太把这个说完时,自己觉得脸上发烧得很,因为两个人是并排坐得那么近,身体的温热皆互相感染,年青人,则从绅士太太方面的红脸,起了一种误会,他那聪明处到这时仿佛起了一个新的合理的注意,而且这注意也觉得正是救济自己一种方法。到了公馆,下车时,先走下去,伸手到车中,一只手也有意那么递过来,于是轻轻的一握,下了车,两人皆若为自己行为,感到了一个憧憬的展开扩大,互相会心的交换了一个微笑。
到了废物家,大少爷消失了,不多一会又同三娘出现了。
绅士太太觉得这三娘今天特别对她亲切,在桌边站立,拿烟拿茶,剥果壳儿,两人望到时,就似乎有些要说而不必用口说出的话,从眼睛中流到对方心里去。绅士太太感到自己要做一个好人,要为人包瞒打算,要为人想法成全,要尽一些长辈所能尽的义务。这是为什么?因为从三娘的目光里,似乎得到一种极其诚恳的信托,这妇人,已经不能对于这件事不负责任了。
大小姐已经上坤范女子大学念书去了,少爷们也上学了,今天请了有两个另外的来客,所以三娘不上常到绅士太太休息时,三娘就邀绅士太太到房里去,看新买的湘绣。两人刚走过院子,望见偏院里辛夷,开得如火红,一大树花灿烂夺目,两人皆不知忌讳,走到树下去看花。
“昨夜里月光下这花更美。”绅士太太在心上说着,微微的笑。
“我想不到还有人来看花!”三姨太太也这样想着,微微的笑。
书房里大少爷听到有人走路声音,忙问是谁。
绅士太太说,“春哥,不出去么?”
“是婶婶吗?请进来坐坐。”
“太太就进去看看,他很有些好看的画片。”
于是两个妇人就进到这大少爷书房里,是个并不十分阔大的卧室,四壁裱得极新,小小的铜床,小小的桌子,四面都是书架,堆满了洋书,红绿面子印金字,大小不一,似乎才加以整理的神情,稍稍显得凌乱。床头一个花梨木柜橱里,放了些女人用的香料,一个高脚维多利亚式话匣子,上面一大册安置唱片的本子,本子上面一个橘子,橘子旁边一个烟斗。大少爷正在整理一个象小钟一类东西,那东西就搁到窗前桌上。
“有什么用处?”
“无线电盒子,最新从美国带回的,能够听上海的唱歌。”
“太太,大少爷带得一个小闹表,很有趣味。”
“哎呀,这样小,值几百?”
“一百多块美金,婶婶欢喜就送婶婶。”
“这怎么好意思,你只买得这样一个,我怎么好拿!”
“不要紧,婶婶拿去玩,还有一个小盒子。这种表只有美国一家专利,若是坏了,拿到中央表店去修理,不必花钱,因为世界各国凡是代卖这家钟表公司出品的,都可以修理。”
“你留着自己玩吧,我那边小孩子多,掉到地下可惜。”
“婶婶真把我当外人。”
绅士太太无话可说。因为三姨太太已经把那个表放到绅士太太手心里,不许她再说话了。这女人,把人情接受了,望一望全房情景,象是在信托方面要说一句话,就表示大家可以开诚布公作商量了,就悄悄的说道:“三娘,你听我说一句话,家里人多了,凡事也小心一点。”
三娘望到大少爷笑,“我们感谢太太,我们不会忘记太太对我们的好处。”
大少爷,这美貌有福的年轻人,无话可说,正翻看那一本日日放在床头的英文圣经,不做声,脸儿发着烧,越显得娇滴滴红白可爱,忽然站起来,对绅士太太作了三个揖,态度非常诚恳,用一个演剧家扮演哈孟雷特的姿势,把绅士太太的左手拖着,极其激动的向绅士太太说道:“婶婶的关心地方,我不会忘记到脑背后。”
绅士太太右手捏着那钮扣大的小表,左手被人拖着,也不缺少一个剧中人物的风度,谦虚的而又温和的说,“小孩子,知道婶婶不是妨碍你们年青人事情就行了,我为你们担心!我问你,什么时候过南京有船?”
“我不想去,并不是没有船。”
“母亲也瞒到?”
“母亲只知道我不想去,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她也不愿意我就走,所以帮着瞒到老瘫子说是船受检查,极不方便。”
绅士太太望望这年青侄儿,又望望年青的姨太太,笑了,“真是一对玉合子。”
三娘不好意思,也哧的笑了。“太太,今夜去××试试赌运,他们那里主人还会做很好的点心,特别制的,不知尝过没有?”
“我不欢喜大数目,一百两百又好象拿不出手——春哥,美国有赌博的?”
“法国美国都有,我不知道这里近来也有了,以前我不听到说过。婶婶也熟习那个吗?”
“我是悄悄的去看你的叔叔。我装得象妈子那样带一副墨眼镜,谁也不认识。有一次我站到我们胖子桌对面,他也看不出是我。”
“三娘,今天晚上我们去看看,婶婶莫打牌了。假装有事要回去,我们一道去。”
三姨太也这样说,“我们一道去。到那里去我告给太太巧方法扎七。”
事情就是这样定妥了。
到了晚上约莫八点左右,绅士太太不愿打牌了,同废物谈了一会话,邀三娘送她回去,大少爷正有事想过东城,搭乘了绅士太太的汽车,三人一道儿走。汽车过长安街,一直走,到哈德门大街了,再一直走,汽车夫懂事,把车向右转,因为计算今天又可以得十块钱特别赏赐,所以乐极了,把车也开快了许多。
三人到××,留在一个特别室中喝茶休息,预备吃特制点心。二姨太太悄悄同大少爷说了几句话,扑了一会粉,对穿衣镜整理了一会头发,说点心一时不会做来,先要去试试气运,拿了皮夹想走。
绅士太太说,“三娘你就慌到输!”
大少爷说,“三娘是不怕输的,顶爽利,莫把皮夹也换筹码输去才好。”
三姨太走下楼去后,小房中只剩下两个人。两人说了一会空话,年青人记起了日里的事情,记起同三姨太商量得很好了的事情,感到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