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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到底还是宝庆先开口,“有什么事吗?”
小刘的眼神里透着绝望。瘦脸更红了,敏感的嘴角耷拉着,样子痛苦不堪。
“我再也受不了啦,”他终于下了决心,难过地说,“我受不了。”
宝庆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兄弟?我不懂。”小刘两眼发红,声音直颤。“我虽说是艺人,也得有份儿人格。我跟琴珠过不下去了,她跟什么样的男人都睡觉。我本以为这没什么大关系,可我想错了。我满以为我们能过上好日子。结了婚,我弹,她唱,小日子准保挺美。我满以为结了婚她就不会再跟人乱来了。您知道她爹妈是怎么个主意吗?他们让她陪我,也陪别的男人。我受不了这个。我一提结婚,他们就笑,问我能不能养活她。为了讨她的好,我把我开来的份儿,多一半都给了他们,怎么就养活不了她?我要琴珠一心对我,她光瞧着我,说:‘你吃哪门子的醋呢,男人都一个样。’我怎么办呢?”小刘低下了头,悄声说了一句:“我起先以为她这样做是父母逼的,其实不完全是这样,我看她喜欢这么干,她天生是个婊子。”
“女人一开了头就糟了,”宝庆想不出更好的话来说,只好这么讲。
小刘咳嗽一下。终于下了决心,挺认真地说,“上回,他们拿她来勾引我,不让我给您弹弦。他们硬要我答应,我也就干了。您待我那么好,我对不起您。这回他们又没安好心。他们想把您撂下,到昆明去,听说那儿买卖好。城里人多,又没个戏园子。他们要我跟去,我不,我才不去呢!”“你要不去,琴珠就唱不成啦,”宝庆说。没把他的想法说出来。“他们一定得想法儿让你去。”
“大哥,所以嘛,我才来找您给我拿主意。求您拉我一把。事情是这么着,我跟琴珠并没有正式结婚,满可以跟她断绝关系。”他那长长的细手指越攥越紧。“等我跟她吹了,唐家就拿我没法儿了。没法再摆布我。所以嘛,大哥,我就想了这么个主意。”小刘说着,犹豫了一下,脸变得通红。“说吧,什么主意?”
“您可别生我的气。”
“怎么说呢,我又不知道你是怎么个打算。”
“大哥,”小刘眼不离茶杯,“我要是能另找个人结婚,就不用再跟唐家一起住着,他们也就拿我没法儿了。”“对呀,这办法不错。”
“真谢谢您,要是我……”
“怎么样?”
“我说不出口。”
“说吧,咱俩是弟兄,又是老交情。”
“唔,我……我想娶您家大姑娘。”
宝庆惊呆了。仿佛一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可咱俩是把兄弟,小刘,这怎么行呢。”
“我比您小十几岁,”小刘反驳了,“再说我那么敬重您。这些事我都想过了。您的大闺女人品挺不错,很老实。我决不会欺负她。我喜欢她。说实在的,我早就想娶她,只是没胆量跟您开口。我早就觉着您不乐意她嫁个艺人,更甭说傍角儿的了。我现在还是乐意娶她。她遭遇不幸,我一定要好好待她。我打算把大烟戒了,做个正派人。大哥,不论怎么说,咱们是同行。这样好些……我的意思是说,她嫁给我,比嫁给外路人强。”
宝庆好一会儿答不上话来。恶性循环。卖艺的讨个艺人的闺女,生一群倒霉蛋。这小子跟琴珠鬼混了这么久,琴珠要他,骗他,这会儿他又想来娶大凤。能叫大凤嫁给他吗?他摇了摇头,想起了窝囊废说过的话:“一辈作艺,三辈子遭罪。”他不知不觉把这话大声说了出来,小刘傻乎乎瞧着他。在宝庆面前,他活象一只小白狗,等着主人施一口吃的。“我得跟家里商量商量,”宝庆说。
小刘笑了,“最好快着点儿,唐家要我这个礼拜就跟他们走。”
宝庆心里暗骂,这小王八蛋想讹我。还有什么坏招,都拿出来好了。他正想找点什么话搪塞过去,小刘又冒冒失失说了一句,“您要不答应,我可就要跟他们到昆明去了。”宝庆气得想大声嚷起来。一点儿不讲交情,毫无义气。人和人的关系就象下象棋,你计算我,我计算你。他哪点对不住小刘?这是什么世道?还有没有清白忠厚的人?
他脸上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何必让小刘看出来他很窝火?要是琴师跟着唐家走了,他可就没辙了。当天晚上,他跟老婆商量了这件事。把大凤嫁给小刘,好不好?当然,在她看来,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以后出了差错,也赖不着她。她没什么可说的。她借口商量正经事儿,喝了几口酒。
宝庆又去跟大凤商量。她冷冷地听着,一点儿不动心。脸上没有红云,两眼呆滞无光。宝庆觉得她的兴趣只是想再找个男人就是了。
“可是他没跟我离婚,”她说。
“用不着离,他早已经是结过婚的了。他要是敢回来,我就去告他重婚。”宝庆恨恨地说。
“好吧,爸爸,您觉着怎么好,就怎么办吧。我听您的。”
宝庆觉着恶心。闺女真听话。只因爸爸一句话,她肚子里带着一个人的娃娃,就去跟另外一个人同床共枕。他满怀羞耻。他热爱大哥,是有道理的。全家只有大哥有理想。其余的人都受金钱支配。大凤不反对嫁给小刘,是因为这能帮助父母挣钱吃饭。他笑了起来。
大凤问:“您干吗笑话我?”
“我没笑话你呀,”他半开玩笑地答道,“你是个好孩子,知道疼爸爸。真懂事。”
婚事就这么定了。
秀莲厌恶透了。打从大凤一回家,她一直想安慰大凤,做她的好朋友。如今她畏缩起来,闷闷不乐。要是姐姐不爱小刘,却能跟他结婚,那她和他的关系,岂不就和琴珠差不离,跟个暗门子一样。爸怎么办了这么档子事?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下降了。虽然不能说他卖了闺女,但毕竟是用她换了个弹弦的来。为了自己得好处,利用了大凤。这跟卖她有什么不同?
“姐,”她问大凤,“你真稳得住,就那么着让爸爸摆布你的终身?”
“不这样又怎么办呢?”
秀莲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因为生气,眼睛一闪一闪的。“要是随随便便就把我给个男人,还不如去偷人呢。你就象个木头人,任人随意摆弄。”
“甭这么说,”大凤也冒火了,“偷人,我才不干那种见不得人的事呢。你以为我软弱、窝囊。其实满不是那么回事。我自有我的想法,要不我干吗答应嫁给他。我要爸疼我,爸不疼我,我就完了。嫁给小刘就遮了我的丑。”
这下秀莲没的可说了。她奇怪,人的看法会有这么大的差别,姐和孟良多么不同。过了一会儿,她对姐说:“姐,小刘要是也敢打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去跟他干!”
唐家气疯了。琴珠气得脸发青,她其实打心眼儿里喜欢小刘。为了钱跟别的男人玩玩也不错,过后回到家里,需要有个朝夕相处的伴侣。起码他干干净净,和和气气。别的男人,什么样的都有,胖而凶,脏而丑的,都有。只要肯拿钱,她就陪他们个把钟头。她一向觉着,她跟小刘迟早会有好日子过。她待他象个慈母,喜欢哄着他玩,在一些小事儿上照顾他,让他舒舒服服。有他守在身边,是一种乐趣。当然他们也吵架,不过最后总是琴珠来收场,哄他上床睡觉,一边说,“来吧,乖乖,别生气了,妈跟你玩会儿。”
这下好梦做不成了。琴珠决定大干一场。她打算跟大凤干到底,她算豁出去了。
琴珠撞进门的时候,方家正在吃午饭。她的头发散披在背后,脸耷拉着,铁青。她跨进门来,见了宝庆,就忘了要跟大凤干的事。她冲他晃着拳头,尖声叫唤:“方宝庆,出来,我要跟你算账,就是你!”
宝庆只顾吃他的饭。大凤猜到琴珠要干什么,根本不往她那边瞧。宝庆一边吃,一边盘算着,跟琴珠吵闹不值得。她是女流,又是泼妇。让女的来对付女的。他瞅了瞅老婆。二奶奶显然也生了气,慢慢打桌边站起来,摇摇摆摆冲琴珠走过去。她那胖胳膊挥得挺带劲儿,象是要把琴珠给收拾了。她两眼瞪得老大,亮闪闪的,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微笑。“琴珠,你要干什么?”她问着,离那蓬头散发气糊涂了的姑娘还有好几步远,就站住了。琴珠看出了点苗头,往后退了几步,一只手捂着胸口。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二奶奶就说开了。琴珠以为她要用脏话骂人,正打算回嘴,只见二奶奶既没大发雷霆,也没硬来。“你知道,琴珠,”二奶奶说得挺和气,可又挺硬梆。“你要还想跟我们在一块儿干,你就得留点神。干吗那么疯疯癫癫的,好好谈谈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