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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带上挂着手枪的警察把身子探进帐篷来。
妈问:“你要干吗,先生?”警察问:“谁住这儿?”“这会儿只有祖孙三代
三个女人,男人们到河里洗澡去了。”“你们打哪儿来?”“俄克拉何马。”“你
们不能耽在这儿。”“我们今晚打算过沙漠,就要走的。”“那好。要是明天你们
还在这儿,我就要把你们统统抓起来。”妈气得脸色铁青,慢慢站起来,从炊具箱
里取了只长柄的铁锅,说:“先生,你穿着制服,还带着枪。你要问我打哪儿来,
该小声点!”她举起铁锅就向那人冲去。那人拔出手枪。妈说:“开枪吧,想吓唬
女人!亏得男人都不在这儿,他们会把你揍成肉酱的。要是在我们家乡,你可得当
心点!”那人退后两步说:“这儿不是你们的家乡,这儿是加利福尼亚。我们不欢
迎你们这些讨厌的俄克佬。要是明天还在这儿,我准把你们抓起来!”他转身去另
一个帐篷。
妈惶惑地低声说:“俄克佬?俄克佬。”她让露西把汤姆从河边叫回来。
汤姆问:“什么事,妈?”“我很担心。警察来过了,说我们不能耽在这儿。
我伯他跟你谈话,只伯你会揍他。”“我干吗要揍警察?”妈微微一笑,“他
说话那神气真可恶,我都差点儿揍他。”汤姆哈哈大笑,抓性妈的臂膀使劲摇了几
下,“妈,我只知道你是挺和善的,现在怎么变了?上回你拿铁扳手对付我们,这
会儿又要动手揍警察,真是个泼辣的老太婆。”迟疑了一会,妈说:“汤姆,那警
察叫我们俄克佬,他说不欢迎我们这些讨厌的俄克佬耽在这儿。”“我想象得出他
那副神气,”汤姆沉思了一会,又说:“妈,你说我是个坏蛋吗?该再关起来吗?”
“妈问:“问这干吗?”“我恨不得给那警察一拳。”妈开心地笑了,“我不是差
点请他吃铁锅吗?”然后把警察要他们当夜就走的话告诉了汤姆。
汤姆很不自在地说:“妈,告诉你一件事,诺亚顺河往下游去了,他不肯跟咱
们一块儿走了。”过了好一会儿,妈才明白汤姆的话,问:“为什么?”“他说他
是不得已,非留在这儿不可。”“他吃什么呢?”“他说捉鱼吃。”沉默了许久,
妈说:“一家人要拆散了。真不知道怎么好。唉,唉!我不能往下想了。”汤姆望
见露西和温菲尔德就在附近,让露西到河边去时家里人,又让温菲尔德去告诉威尔
逊夫妇说就要动身。男人们回来,知道警察来过了,又知道了诺亚的事,爸直责备
自己:“全怪我,全是我的过错。”威尔逊走来告别。“我们走不成了。绥莉病了,
过沙漠只怕活不成,她得休息休息。”汤姆说:“警察说要是咱们明天还在这儿,
就要把咱们抓起来。”“那也只好由他了。要叫我们坐牢,也只好随他们的便。反
正绥莉走不了。她必须休息休息,养养精神。”爸说:“最好我们还是等你们一起
走。”威尔逊说:“不,承你们待我们很好,但是你们不能耽搁了,该旱些找工作。”
“你们可一无所有啦。”“跟你们同路的时候就一无所有了。别叫我们难受吧。你
们快走,不然我要急死了。”妈招手让爸进帐篷去说话。威尔逊转身请凯绥去看看
绥莉。
绥莉知道要是过沙漠,自己准活不成,却主张跟约德家一起走,好歹可以让威
尔逊到达那儿。威尔逊执意不肯。她想请凯绥为她做祷告。凯绥温和地跟她说,他
不是牧师了,做的祷告不中用。绥莉说,爷爷死的时候,凯绥做过祷告,她就要凯
绥为她做一次那样的祷告,而且只要他在心里祷告一下就行了。凯绥低下了头,等
他再抬起头来,绥莉宽心多了,说:“很好,我要的正是这个,有个人在我身边做
一次祷告。”凯绥不理解绥莉的心情,说:
“说不定你休息几天就可以跟着来了。”绥莉慢慢地摇摇头说:“我这病表面
看不出来。我知道是什么病,只是没告诉他。他一知道准受不了。说不定在夜里,
在他睡着的时候就——他醒来知道就不至于那么难受。”凯绥问绥莉,是不是想叫
自己留下来陪她。缓莉说:“不。”她跟凯绥讲,小时候她歌唱得很好,邻近的人
都爱听。她唱着,大家站在那儿听着,她觉得自己跟大家特别亲近,没有一点隔阂。
她只是再想尝尝当初那种亲密无间的滋味,才请凯绥来做祷告,她以为唱歌跟祷告
是同样的事。凯绥低头望着她说:“再会吧。”然后走出阴暗的帐篷。
男人们把行李装上了卡车。妈到威尔逊的帐篷里去耽了十分钟,然后默然无声
地出来,说:“可以动身了。”爸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破票子,递给威尔逊说:“这
个请收下。”又指着地上一盆腌猪肉和半袋土豆说:“还有那个。”威尔逊使劲地
摇头,“我不能要。你们自己也不多了。”爸说,“足够到那儿了,到了那儿我们
就可以做工的。”“我不能要。硬要我拿,我就生气了。”妈从爸手上拿过那两张
钞票,叠得整整齐齐,压在盛腌肉的铁盆下面,说:“就放在这里。你不拿,别人
会拿走的。”威尔逊低着头,转身走进他的帐篷,随手把门帘放下。
等了几分钟,一家人登上卡车。爸喊道:“再会,威尔逊,威尔逊太太!”帐
篷里没有回答,卡车就开动了。上山坡往公路开去的时候,妈朝后望望,只见威尔
逊手里拿着帽子站在帐篷前面,瞪眼望着他们。妈向他挥挥手,他没有反应。
到镇上,汤姆把卡车开进服务站,检查了一下轮胎漏不漏气,水箱油箱都装满
了,还买了两听五加仑装的汽油,一听两加仑装的机油。站上的服务员说:“乘这
样的车子过沙漠,你们真有胆量。”汤姆笑笑说:“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做事也
就用不着胆量了。我们对付着开吧。”黄昏,他们到了沙漠地区。寸草不生的沙漠
在落日照耀下变成一片红色,显得十分可怕。接着,黄昏转成黑夜,天鹅绒般的空
中闪烁着光亮刺眼的星星。热气从地面上升,叫人气闷。
车厢后部的床垫上,妈躺在奶奶身边。她什么也看不见,却觉察到了奶奶挣扎
着的身子和挣扎着的心,耳朵里还听到一阵呜咽。她连声说:“好了,马上就好了。
你是知道的,咱们全家就要过沙漠了。”过了一会,奶奶不做声了,妈一动不动地
躺在她身边。
午夜,卡车开到达盖特。那儿有个检查所,一片灯光把块“右边停车”的字牌
照得雪亮。汤姆停下车,几个公务员走了出来。
汤姆问:“是什么机关?”“农业检查所,检查一下你们的东西,你们带了蔬
菜、树苗或者种子没有?”“没有。”“我们要检查一下。你们把东西卸下来。”
妈费劲地探出身来,她的脸发肿,眼神很凶。“先生,我们有个生病的老太太,要
送她去看医生。你不能跟我们为难。”“不,得查查。”“我赌咒,我们啥也没带。
奶奶快不行了!”“你自己的脸色也不怎么好。”妈拚命用力站了起来,“你看吧。”
公务员把电筒光射到奶奶的脸上,吓了一跳,“天哪!你们走吧。到巴斯托就能找
到医生,才八哩路。”到了巴斯托,汤姆下车来绕到后面。妈探出头来说:“没啥,
我不愿意耽搁,怕过不了沙漠。”“可奶奶怎么办?”“她不要紧——不要紧。开
车吧。”汤姆摇摇头,回到驾驶室。
卡车整夜在热腾腾的黑暗里穿过,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们忽然看见太平原就
在脚下,葡萄园、果园、成行的树木、农家的房屋,都在眼前。卡车在路边停下,
他们一个个下车,惊奇地看着这金黄色的地方。爸叹了口气说:
“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景致。”汤姆说:“叫妈来看看。妈,这儿来!”妈硬
僵僵地爬下车后的挡板。她板着脸,两眼陷了下去,眼眶通红,“你说咱们已经过
了沙漠?”她声音嘶哑地说。汤姆指着太平原说:“看呀!””感谢上帝!一家子
到了这儿了。”她两腿一坎,就在踏板上坐了下来。
汤姆问:“你病了吗,妈?”妈说:“不,只是累了。”“你一夜没睡吧?”
“没有。”“奶奶的病怎么样了?”妈低下了头,“我本想不忙告诉你们,我总盼
万事如意。”爸说:“这么说奶奶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