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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要通过选举。如果你当选——你就在上边拿大权。”“真的吗?你不是瞎说吧,米特里奇?”
哥萨克都哈哈笑了,立刻就七嘴八舌地同时说起来,连那个站在门口了望的人也走过来,插嘴说道:
“那么土地他们怎么办呢?”
“不会把咱们的土地抢走吗?”
“他们能结束战争吗?也许,只是现在说说,为了骗大家举手拥护他们。”
“你把良心话讲给我们听听吧!”
“俺们现在是在黑暗里瞎撞哪。”
“听信外人的话是危险的。谣言很多……”
“昨天有个水兵在这里为克伦斯基大哭一通,我们揪着他的头发,把他从车厢里扔了出去。”
“他叫嚷着:‘你们是反革命……’真是个怪物!”“我们不明白这些话,不知道该怎么理解。”
本丘克扭转着身子,四下观察着哥萨克,等候他们平静下来。起初他对于自己的行动能否成功的疑心消逝了,在掌握了哥萨克们的情绪之后,他已经十分坚定地认识到,无论如何是可以把兵车阻拦在纳尔瓦。前天,当他去彼得格勒地区党委会,提出到正向彼得格勒推进的顿河第一师的部队进行宣传鼓动工作时,他确信是可以成功的,但是到了纳尔瓦——他的信心却动摇了。他知道,必须要用另外一种语言跟哥萨克们进行谈话,他害怕起来,担心找不到共同语言,因为九个月以前,他回到工人群众中来,又重新与工人群众打成一片,——讲起话来,已经习惯于他只要说半句,他们立刻就能理解、明白他的意思,在这里,跟家乡人谈话,却需要另外一种已经快忘光的家乡土话,需要一种能随机应变和有很大说服力的语言,——不仅是要点燃他们心中的怒火,还要使它熊熊地燃烧起来,要烧掉几百年来养成的那种怕违命受罚的恐惧心理,烧掉那种因循守旧的恶习,要使他们感到理直气壮,要领着他们跟自己走。
刚开始讲话的时候,他自己听出,自己说话的口气有些做作,飘忽不定,缺乏信心,他仿佛置身局外,在旁听自己乏味的讲话,——他担心自己的论据没有说服力,冥思苦想,寻找有力的,能摧毁一切的话语……但是事与愿违,他痛苦地感到,从他嘴唇上滑出的却是一些象肥皂泡似的没有分量的语句,而头脑里则是一团毫无内容、扑朔迷离的思想。他站在那里,急得满头大汗,困难地喘着气。嘴里说着,一个念头却在钻心地折磨着他:“同志们把这样重大的事情委托给我——可是我却用自己的手把它搞糟啦……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我这是怎么啦?换个人,人家一定讲得很好,一定讲得比我强一千倍……噢,他妈的,我真是个头号笨蛋!”
那个生着绿叶一样的眼睛、曾经问过枷锁问题的哥萨克,把他从昏昏沉沉的状态里唤醒;在这以后进行的谈话,使本丘克得到了重新振作和恢复正常的机会,后来竟连自己也觉得很奇怪,突然精力充沛,出语流畅,用词明快、锋利,他精神振奋,竭力控制自己高昂的情绪,镇静自若,这时他已能凶狠、有力地提出许多尖酸刻薄的问题,应付自如地驾驭着谈话的进程,就象个已经驯服了一匹跑得满身大汗的,原来野性十足的马的骑手一样。“那么,请你说说:立宪会议有什么不好?”
“你们的列宁是德国人送来的……不是吗?那么他究竟是从哪儿跑出来的……是从柳树上掉下来的吗?”
“米特里奇,你是自动到这儿来的,还是派你来的?”“哥萨克军的份地交给谁?”
“我们在沙皇时代的日子过得有什么不好?”
“孟什维克不也是拥护人民吗?”
“我们有哥萨克军会议,已经有了人民政权——那我们还要苏维埃干什么?”哥萨克们问道。
到午夜以后才散会。决定第二天早晨召集两个连的人开群众大会。本丘克留在车里过夜。奇卡马索夫要本丘克和他一起睡。他在睡觉前画着十字,铺铺盖时,警告说:
“伊利亚·米特里奇,你可以放心地躺下睡,不过请你原谅……朋友,我们这里的虱子可多得很。如果爬到你身上去——请不要见怪。我们伤心,无聊,养了这样肥壮的大虱子,简直成了灾难啦!个个都象头小母牛那么大。”他沉默了一会儿,悄悄地问道:
“伊利亚·米特里奇,列宁是哪个民族的人?就是说,他出生在什么地方,在什么地方长大的呀?”
“列宁吗?是俄罗斯人。”
“噢?!”
“是的,俄罗斯人。”
“不对,老弟!看来,你并不十分了解他,”奇卡马索夫颇为自负低声说道。“你知道,他出自什么血统吗?——是咱们的血统,是顿河哥萨克,他出生在萨尔斯克区的韦利科克尼亚热斯克镇——明白了吗?据说他当过炮兵。他的面貌很象顿河下游的哥萨克:颧骨很高,而且眼睛也很象。”
“你这是从哪儿听来的?”
“哥萨克们都这么谈论,我就听见啦。”
“不对,奇卡马索夫!他是俄罗斯人,辛比尔斯克省人。”
“不对,我不信。我干脆就不相信你的话!普加乔夫是哥萨克吧?司捷潘·拉辛呢?还有叶尔马克·季莫费耶维奇呢?正是这样!所有鼓动穷人起来反对沙皇的人,都是哥萨克出身。可是你却说——他是辛比尔斯克省人。米特里奇,听你说出这样的话,太叫人伤心啦……”
本丘克笑着问道:
“那么说,大家都认为他是哥萨克了?”
“他是哥萨克,不过现在还不向外宣布。我只要看他一眼,——立刻就会认出来。”奇卡马索夫点上烟,把浓重的叶子烟气喷到本丘克脸上,若有所思地咳嗽了一声。“我觉得很奇怪,我们在这儿大家为此争得都要打起来啦:如果他,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是咱们的哥萨克,是炮兵,那么他哪儿来的这么大的学问呢?据说,在大战一开始,他就被德国人俘虏去,在那里学习,后来学到了各种学问,可是等他一开始鼓动他们的工人起来暴动,并使他们那些学者都望尘莫及的时候,——他们都吓坏啦。就对他说:‘贲儿头,你回家去吧,基督保佑你,要不你会搞得我们鸡犬不宁,不可收拾!’于是就把他送回俄国来啦,因为他们害怕他把工人给鼓动起来。哦嗬!老弟,他可是个厉害家伙!”奇卡马索夫颇为骄傲地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高兴地在黑暗里笑了起来。“米特里奇,你没有看见过他吗?没有吗?真可惜。据说,他的头很大。”他咳嗽了一声,从鼻孔里喷出一股红色的烟气,他一面把卷烟抽完,一面继续说:“老娘儿们应该多养些这样的人。是个厉害家伙,真的,他不仅仅要推翻一个沙皇……”他叹了一口气:“不,米特里奇,你不要跟我争论啦:伊里奇呀——是哥萨克……干么还要故意布疑阵呢!辛比尔斯克省根本就不会出这样的人物。”
本丘克不说话了,笑着躺了半天,眼也没有闭上。
他很久未能入睡,确实有很多虱子密密麻麻地爬到他身上,爬到衬衣里面,咬得象火燎似地痒痒难忍;躺在旁边的奇卡马索夫一面叹气,一面搔痒,不知道是谁的淘气的马直打喷鼻,把他的睡意全吓跑了。本来他已经睡熟了,但是不合群的马匹咬起架来,踏动着蹄子,凶狠地尖声叫起来。
“闹吧,鬼东西!……得儿——儿——儿!得儿——儿——儿,该死的东西!……”杜金跳起来,用昏昏欲睡的中音吆喝起来,并用什么沉重的东西打了近处的马一下子。
本丘克被虱子咬得在铺上翻来覆去地折腾,他把身子侧到另一面去,恨恨地想,大概怎么也睡不着了,就开始考虑起明天开群众大会的事来。他尽量去设想军官们会怎么进行反抗,他暗自冷笑道:“大概,哥萨克们群起一哄,他们就会溜之大吉,不过,鬼知道会搞些什么花招!我一定要跟本地驻军士兵委员会先商量好,以防万一。”不知怎么一下子就想起了一个战争场面——一九一五年十月的一次冲锋,接着记忆仿佛对主人把它送上了这条已经走熟了的小路非常高兴,就开始幸灾乐祸地推出许多往事的断片:被打死的俄国和德国士兵的嘴脸和难看的姿势,南腔北调的话语,以前曾经看见过的,但是现在失去光彩、由于时间久远而变得黯谈的景物的片段,不知道为什么保存在心里,一直没有说出过的思想,内心还能微微感觉到的大炮轰鸣的回音,熟悉的机枪哒哒声和弹带的沙沙声,雄壮的旋律,一张画着他曾经爱过的女人的美丽得令人心疼的小嘴的、已经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