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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静的顿河-第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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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斯特尼茨基一面说,一面下意识地感觉到,他的话并没有达到目的,而且阿塔尔希科夫马上就会关上对他敞开的心灵的门。

果然不出所料:阿塔尔希科夫嘟哝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默默地坐了半天,尽管利斯特尼茨基竭力想要弄明白,这位沉默不语的伙伴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但是却枉费心机。

“先让他说完就好啦……”他惋惜地想。

阿塔尔希科夫道过晚安,走了,再没有说一句话。曾有那么一刹那,他曾想倾心地谈谈,可是只把那人人用来隐蔽自己、不叫别人看到的、神秘的黑幕撩开一角,就又重新放了下来。

他人的隐情难以理解使利斯特尼茨基感到惋惜和不安。他吸了一会儿烟,躺了片刻,凝视着灰絮般的暗夜,忽然想起了阿克西妮亚和因为有她消魂而显得那么充实的假期。后来就在胡思乱想和对他曾与之偶然、短暂交游的女人的回忆断片中,心平气和地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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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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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在利斯特尼茨基的连里有一个布卡诺夫斯克镇的哥萨克,叫拉古京·伊万。在第一次选举的时候他就当选为团革命军事委员会的委员,在团队开到彼得格勒以前,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但是在七月下旬,有一个排长向利斯特尼茨基报告说,拉古京常到彼得格勒的工兵代表苏维埃的军事部去,大概与苏维埃有联系,因为发现他经常跟自己排里的哥萨克们谈话,在往邪路上拉他们。连里曾经发生两次拒绝执行守卫和巡逻任务的事情,这位排长认为,这都是拉古京对哥萨克进行策反的结果。利斯特尼茨基决定,自己必须设法接近拉古京,摸摸他的底。把这个哥萨克叫来开门见山地谈当然既愚蠢又不谨慎,因此利斯特尼茨基决定等待机会。机会很快就来到了。七月末,按轮值表第三排应该在夜间去守卫通往普梯洛夫工厂的各条街道。

“我和哥萨克一同去,”利斯特尼茨基预先通知排长说。“请您告诉他们,给我备上那匹铁青马。”

利斯特尼茨基有两匹马,——就象他所说的,“以防万一。”勤务兵侍候他穿好衣服,他下楼来到院子里。这时全排都已经上马。在夜雾茫茫、灯火点点的黑暗中走过了几条街道。利斯特尼茨基故意落在队伍后面,喊了拉古京一声。拉古京拨转他那匹不象样的小马的马头,走了过来,从旁边用期待的眼神看了看大尉。

“你们的委员会里有什么新闻呀?”利斯特尼茨基问道。“什么也没有。”

“你是哪个镇的,拉古京?”

“布卡诺夫斯克镇的。”

“哪个村?”

“米佳金村。”

这时他们的马已经在并排走了。利斯特尼茨基借着路灯的光亮斜眼打量着哥萨克的生着连鬓胡子的脸。拉古京的制帽下面露出了光滑的鬓发,鼓胀的脸颊上蓄着毛烘烘的、不齐整的小络腮胡子,两只聪明、带些狡猾神情的眼睛深嵌在凸出的眼眶里。

“从表面上看,是个普普通通的、愁眉不展的人,——可是心里究竟怎么想?大概,也跟大伙一样,仇视我这样与旧制度联系着的、拿着‘班长的棍子’的人……”利斯特尼茨基想道,不知道为什么很想了解一下拉古京的经历。

“有家室吗?”

“有。老婆和两个孩子。”

“家业呢?”

“我们有什么家业呀?”拉古京露出嘲讽、惋惜的神情说道。“日子过得平平常常。一头牛加上哥萨克,或者是哥萨克加上一头牛,——我们就这样凑合着过一辈子……我们那里全是沙地,”他想了想,又严肃地补充了一句。

利斯特尼茨基从前去谢布里亚科沃车站时曾从布卡诺夫斯克走过。他立刻就想起了这个偏僻的、距离大道很远的集镇,镇南是一望无际的平坦的草原,霍皮奥尔河曲曲折折地绕着小镇流过。那时,他从二十俄里外,从叶兰斯克镇边界内的山岗上,就看到了下面一片果园的绿色蜃气和象啃光的白骨头似的、高耸的钟楼。

“我们那儿全是些沙地,”拉古京叹了一口气说。“大概很想回家吧,是不是?”

“当然啦,大尉老爷!当然很想快点回去啦。这场战争叫大家吃的苦头可不少啦。”

“兄弟,恐怕未必很快就能回去……”

“很快就能回去。”“可是,仗还没有打完哪?”

“快完啦。快回家啦,”拉古京固执己见。

“我们自己人还要和自己人打呢。你以为怎样?”

拉古京没有从鞍头上抬起低垂的眼睛,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跟谁打呀?”

“要打的人可多啦……就说跟布尔什维克打吧。”

拉古京又是半天不说话,好象在清脆的、跳舞似的马蹄声中打起盹。他们默默地走了约三分钟。拉古京慢慢地斟酌着字句,说道:

“咱们跟他们没有什么可争的。”

“争土地呀?”

“土地足够大家用的。”

“你知道布尔什维克的目的吗?”

“听见说过一点儿……”

“如果布尔什维克为了要夺取咱们的土地,为了要奴役哥萨克向咱们进攻的话,那么依你看,应该怎么办呢?你是跟德国人打过仗,保卫过俄罗斯呀?”

“德国人——那是另一回事啦。”

“那么布尔什维克呢?”

“这么说吧,大尉老爷,”显然,拉古京决定摊牌啦,他抬起眼睛,固执地在寻觅利斯特尼茨基的目光,说道,“布尔什维克是不会夺去我最后的那一小块土地的。我那块地正好是一个人的份地,他们是不会要我的土地的……可是,譬如说,——您可别生气呀!——象您老太爷,有一万俄亩地……”

“不是一万,是四千。”

“好,反正一样,就算是四千吧,——难道这块儿还小吗?请问,这能说是合理的吗?再看全俄罗斯——象您老太爷这样的人多得很呢。那么,大尉老爷,您想想看,每张嘴都要吃块面包。您要吃,其他所有的人也都要吃。您当然知道茨冈人教马不吃草的笑话,——他对他的骒马说,你要学会不吃东西才好。而这匹可爱的骒马真的就学啊,学啊,到第十天头上,可就饿死啦……沙皇时代,一切都不合理,对穷苦的老百姓更坏……看,切给您老太爷的那块蛋糕有多大,四千亩,要知道他也不是用两个嗓子眼往下咽东西的嘛,他也和我们普通人一样,是用一个嗓子眼咽的嘛。这对老百姓当然太不公平啦!……布尔什维克——他们要干的是好事情,可是您却说——要打仗……”

利斯特尼茨基暗自激动地听着他讲。最后他已经明白,自己根本提不出任何有分量的反证,他觉得这个哥萨克用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已经逼得他走投无路,而且内心潜伏已久、自知理亏的意识也在蠕动,这使利斯特尼茨基有点儿不知所措,恼羞成怒。

“你怎么样——是布尔什维克吗?”

“我是什么人,这并不重要……”拉古京讽刺地拉着长声回答说。“问题不在于我是什么人,而在于真理。老百姓要的是真理,可是人们却总在埋葬它,说什么,真理早已寿终正寝啦。”

“好啊,工兵代表苏维埃的布尔什维克就用这些玩意儿灌输你……看来,你跟他们交往很有收获嘛。”

“噢,我的大尉老爷,是生活本身把这些灌输给我们这些老实巴交的人的啊,布尔什维克只不过是点上引芯罢啦……”

“你不要兜圈子啦!不要耍贫嘴!”利斯特尼茨基已经是怒气冲冲地说了。“你回答我:你谈到我父亲的土地,以及所有的地主的土地,但是,要知道这是——私人财产呀。如果你有两件衬衣,而我一件也没有——那么,照你的说法,我就应该从你身上剥一件下来吗?”

利斯特尼茨基虽然没有看见,但是从拉古京的声调里听得出,他是在笑。

“我会自动交出那件多余的衬衣。在前线我曾经交出过不是多余的,而是最后的一件衬衣,我自己却光身穿着军大衣,可是我却没有听说有谁交出过一点土地来……”

“你怎么的——嫌土地少吗?不够用吗?”利斯特尼茨基提高嗓门说。

脸色变白的拉古京激动地喘着气,几乎是叫喊似地回答道:“你以为我是在为自己伤心吗?我们到过波兰——那儿的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呀?!你看到了没有?我们周围的庄稼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我是看见啦!心里的血都开了锅啦!……怎么的,难道你以为我不可怜他们吗?……也许,我就是为了这个,为了波兰人,痛苦透啦,我总在想他们那点可怜的土地能顶什么用。”

利斯特尼茨基想要说几句刻薄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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