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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肉。还有火腿蛋。’于是我就冲下楼来在热炉子跟前穿衣服,他呢,走到外面,在水泵那里洗脸。这以后我们 一起上酿酒厂去,也许是……”
“今儿早上咱们吃的油炸玉米饼太糟糕了,”李蒙插进来说。“火太冲,里面都是生的。”
“那些天,等大爸爸把酒放光……”这样的谈话会无休止地进行下去,爱密利亚小姐总是把她那双长腿伸直了支在壁炉跟前,不管是冬是夏,炉架上总有火在燃 烧,因为李蒙是个怯寒的人。他坐在她对面的一张矮椅子上,他的脚几乎碰不到地,上身往往裹在一条毯子或是那条绿羊毛披巾里。除了李蒙表哥之外,爱密利 亚小姐对任何人也从来不提她的父亲。
这是她向他表示爱的一种方式。在最细微和最重大的问题上,他都受到她的信任。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她的藏酒图保存在哪儿,从那张图上可以看出哪些威士忌埋 在附近什么地方。只有他一个人有办法取到她的银行存款和她放古董的那口柜子的钥匙。他可以随便从现金柜里取钱,大把大把的拿,对于钱币在他口袋里发出 的清脆的叮当声,他是很欣赏的。爱密利亚的一切产业也等于是他的,因为只要他一不高兴,爱密利亚小姐就慌了神,到处去找礼物来送给 他,以致到现在,手边已经没剩下什么可以给他的东西了。她唯一不愿与李蒙表哥共享的生活经历就是对那十天婚姻生活的回忆。马文马西是他们从来没有谈论 过的唯一话题。
岁月缓缓流逝,那是李蒙表哥来到镇上六年后的一个星期六黄昏。时间是八月,整整一天,天空像一片火似地在镇子上空燃烧。到这时,绿荫荫的薄暮时分临 近,人们似乎松了口气。街上那层金色的干尘土足足有一英寸厚,小小孩半裸着身子跑来跑去,过不了一会就要打个喷嚏。他们浑身是汗,脾气暴躁。纺织厂中 午就停车了。大街西边,屋子里的人都出来坐在自己房前的台阶上,女人手里的棕榈叶扇子挥个不停。爱密利亚小姐屋前有块招牌,上面写着“咖啡馆”三个 字。店后的走廊上,花格的廊檐投下了斑驳的阴影,比较凉快,李蒙表哥坐在那儿摇冰淇淋——他常常把冰与盐起出来,把搅拌器取出来舔一舔,看看好了没 有。杰夫在厨房里做饭。这天一清早,爱密利亚小姐在前廊上贴出一张广告:“今晚新添鸡饭——每客两角”。咖啡馆已经开始营业,爱密利亚小姐在她的办公 室里也干完了一些活。八张桌子都坐满了人,机器钢琴叮叮咚咚响得挺欢。
门边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亨利马西和一个孩子坐在一起。他在喝一杯酒,这对他来说是件不寻常的事,因为他很容易醉,一喝醉不是哭就是唱歌。他脸色非常 苍白,左眼神经质地不断抽搐,他一激动总是这样。他是溜着边儿悄没声地进入咖啡馆的,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吭声。坐在他旁边的孩子是霍雷司威尔斯家 的,早上就送来了,让爱密利亚小姐给治病。
爱密利亚小姐从办公室出来,兴致很高。她到厨房里去料理了几件琐事,又回进咖啡馆,手里捏着一只熟的鸡屁股,这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她环视一下房间,看 看大致没什么问题,便走到角落里亨利马西的桌子跟前。她把椅子转过来,劈开腿跨坐在椅背前,她还不打算吃晚饭,光想和大伙儿随便聊聊,打个招呼。她工 裤后兜里有一瓶“万金酒”——这是用威士忌、冰糖和一种秘传的药料配制成的药酒。爱密利亚小姐把瓶塞拧下来,把瓶口对着孩子的嘴。然后她转过脸去看看 亨利马西,看到他左眼在不安地跳动,便问:
“你这是怎么啦?”
亨利马西像是马上要说一件很难启口的事似的,可是对着爱?利亚小姐的眼睛看了一阵之后,他咽了几口唾沫,没有吭声。
于是爱密利亚小姐便转过头去看她的病人。那孩子只有一张脸露出在桌面上。他满脸通红,眼睑一半耷拉着,嘴巴 只张开一半。他腿上长了个又硬又肿的疖子,人家把他带来让爱密利亚小姐做手术。爱密利亚小姐对待孩子有自己的一套办法;她不喜欢看到他们受罪,挣扎, 担惊害怕。因此她让孩子在她那里呆一整天,过一会儿就让他嚼点甘草,喝一口“万金酒”。天快黑时,她在他脖子上围一条餐巾,让他喝足吃饱。现在,他坐 在桌子边上,脑袋慢慢地从一边晃到另一边,有时,在他出大气的时候,还可以听到他有气无力的哼哼声。
咖啡馆里有些骚动,爱密利亚小姐迅速地转过脸来。李蒙表哥进来了。那罗锅跟每天晚上一样,高视阔步地走进咖啡馆。当他走到房间正中心时,他突然收住脚 步,机灵地四处望望,把来的人的情况在心里掂上一掂,当即作出决定,这天晚上要表现出什么样的情绪。这罗锅是个挑拨离间的能手。他喜欢看人家吵架,不 用开口讲一句话,就能奇迹般地让人们对打起来。就是因为他,那一对姓芮内的孪生兄弟两年前为一把小摺刀吵翻了,从此以后两人没说过一句话。那回吕伯威 尔邦与罗伯特加尔韦哈尔大打出手,他在场;他也列席了他来到镇上后这件事引起的一系列殴斗。他到处嗅嗅,每一个人的隐私他都一清二楚。一天二十四小 时,只要没在睡觉他就要管闲事。可是说来奇怪,尽管如此,咖啡馆之所以生意兴隆,还全亏小罗锅。只要他在场,气氛就活跃了。当他走进房间时,人们在刹 那间总有一种紧张的感觉,因为有这位爱管闲事的家伙在场,你可说不准什么命运会落到你头上来,也说不准房间里会突然出什么事。人们越是感到前面可能有 什么乱子和祸事临头,就越是放纵自己及时行乐。因此当小罗锅走进房间时,每一个人都扭过头来瞅瞅他,随即到处响起了聊天声和拧瓶塞的声音。
李蒙向胖墩麦克非尔招了招手,他是和梅里芮恩与“卷毛”亨利福特坐在一起的。“我今儿个走到臭水湖去钓鱼,”他说,“半路上我抬起脚来要跨过一样东 西,我起先还以为那是棵倒在地上的大树。可是我正要跨,它忽然动弹了。我再仔细瞧瞧,原来脚底下是一条大鳄鱼,有前门到厨房那么长,身子比猪还要 粗。”
那罗锅叽里呱拉地讲下去。每一个人过一阵便向他这边瞅瞅。有的人留神听他的絮聒,有的人根本不理他。有时候他说了半天,没有一个字是真的。他今天晚上 说的也都是吹牛和大话。其实整整一天他都躺在床上,因为天热,他的扁桃体化脓,快黄昏时才起来摇冰淇淋。这件事谁都知道。可他还是站在咖啡馆当中,口 若悬河,滔滔不绝。那些大话不知道的人听 了头皮都会发麻。
爱密利亚小姐瞧着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脑袋侧向一边。她那双古怪的灰眼睛里自有一种柔情,她兀自在微笑呢。她有时也把眼光从罗锅那里挪开,瞧瞧咖啡馆 里其他的人——那时候她的目光是骄傲的,里面包含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仿佛谁想让驼子为自己的愚蠢行为承担责任,她就要跟谁玩命。杰夫正把已经盛在盆子 里的晚饭端出来,咖啡馆新安的电风扇吹出了一股股惬意的凉风。
“小家伙睡着了,”亨利马西终于开口了。
爱密利亚小姐低下头去看看她身边的病人,使自己脸色平静下来以应付这次手术。孩子的腮帮子贴在桌沿上,嘴角里冒出来一丝不知是口水还是万金酒。他双目 紧闭,眼角上安详地簇拥着一群小腻虫。爱密利亚小姐把手按在他脑袋上,使劲摇了几下,可是病人没有醒。于是爱密利亚小姐就把孩子从桌子边上抱起来,留 神不去碰他脚上疼痛的地方,进了办公室。亨利马西跟着她,他们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李蒙表哥那天晚上感到很无聊。没发生什么有意思的事,尽管天热,咖啡馆里顾客的脾气都很好。“卷毛”亨利福特和霍雷司威尔斯坐在当中一张桌子边上,彼 此搂着肩膀,为了一个冗长的笑话痴笑个没完——可是他走过去也仍然听不出个所以然来,因为头上他没有听到。月光把那条满是尘土的路照得很亮,那些矮矮 的桃树纹丝不动,显得黑黝黝的,一点风也没有。沼泽里飞出来的蚊群发出催人欲眠的嗡嗡声,宛似寂静的夜晚的回声。整个镇上一片乌黑,只有右边路的尽头 有一点灯火在闪烁摇曳。黑暗中不知哪儿有个女人用挺野的高音在唱一支小调,没头没尾,拢共三个音,翻过来覆过去唱个没完。罗锅站在前廊上,靠着一根柱 子,眺望着空空荡荡的路,仿佛在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