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要这张!〃我对店员说。
我为什么变得如此大胆?这是难以想像的。它与我实行这项计划后反常地变得格外快活,并为不可名状的喜悦所振奋的这种难以想像,是互相呼应的。初始我本想趁老师不在悄悄地干,而不让他察觉出是谁干的。可是,这时候,一股昂扬的情绪驱使着我选择了让他清楚地知道是我干的危险的办法。
至今,给老师房间送展报还是我的任务。3月还有点微寒的清晨,我像平时一样到大门口去取报纸。我从怀里掏出祗园艺妓的照片,夹在其中一张报纸里,这时我心潮沸腾起来了。
前院环车道中央那些用树篱围着的铁树,沐浴在朝阳下,它的枝干的粗糙表皮勾勒出了鲜明的轮廓。左侧植着一株小菩提树。四五只晚归的黄雀落在它的技桠上,啁啾鸣啭,恍如揉念珠般的声响。此刻还有黄雀,我感到意外。在旭日照耀的枝头移动着纤细的黄色胸毛,它确实是黄雀。前院铺满了石沙子,一派寂静。
我粗粗地指拭打扫过后,小心地走过有许多处被濡湿的走廊,以免濡湿了脚丫。大书院老师房子的拉门仍然紧闭着。清晨来得早,拉门的白色显得格外的光亮。
我跪坐在顾道上,像平时一样扬声说:
〃打扰了!〃
听见老师的应声,我便打开拉门走了过去,把叠好的报纸轻轻地放在书桌的一角上。老师低着头在阅读什么书,没有瞧我的眼睛……我退出房间,把拉门关上,强作镇静,悠然地从走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上学前的这一段时间,我一直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任凭心脏越来越剧烈地跳动。迄今我不曾抱希望等待着什么。如今分明是期待老师的憎恨才干出来的,不料我心中却在幻想洋溢着人际相互理解的戏剧性的热情的场面。
也许老师会冷不防地来到我的房间,宽恕我了吧?我被宽恕,也许会有生以来头一遭像鹤川的日常那样,到达无瑕的明朗的感情。老师与我大概会互相拥抱、会叹息相互理解太晚了吧。无疑,惟有这一点保留了下来。
尽管时间是短暂的,可我为什么竟热衷于这样荒唐的幻想呢?我无法解释。冷静思考的话,我是想凭借这种无聊的愚蠢行动来触怒老师,让他从继承住持的候选人名单中勾销我的名字,从而我自己找出成为永远失去当金阁主人的希望的端绪。这时候,我甚至忘却了我对金阁长期以来的执著。
我只顾竖起耳朵倾听大书院老师房间里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听见。
我心想:这回等待的是老师无法抑制的怒火和大发雷霆。就是被拳打脚踢,落到流血的窘境,我也不会后悔。
但是,大书院那边鸦雀无声。什么声音也没有传过来……
那天早晨,终于到了上学的时刻,从底苑寺出来时,我的身心疲惫,颓丧极了。上课听课也听不过去,回答老师也是答非所问,引起了哄堂大笑。只有柏木漠不关心地眺望着窗外。毫无疑问,他早已察觉到我内心的这出戏。
回到寺庙后,也没有发生任何的变化。寺庙生活的暗淡、带霉味的永久性,是由今日和明日之间不可能产生任何差异和悬殊所构成的。今天适逢是每月两次讲授教典课中的一天,寺庙的所有人都得聚集在老师的起居室听讲。可我却相信老师大概会在众人面前借着讲授〃无门关〃这一课来责问我。
我确信的理由是这样的:今晚上课和老师相对而坐,是很不合我的性格的。不过,我自己感到这应该说是一种男性的勇气。那么,老师就会相应地表现出男性的美德,打破伪善,在寺庙的所有人面前坦白自己的行径,尔后再责问我的卑劣行为。
……寺庙众僧手待〃无门关〃讲义,聚在昏暗的灯光下。夜间寒冷,老师身旁只放着一只小手炉。可以听见抽鼻涕的声音。低着头的老老少少的脸被影子画成了花脸,每张脸上都露出了难以形容的有气无力的神情。新进庙的弟子,白天任小学教师,他的近视眼镜不时地从瘦削的鼻梁上滑落下来。
只有我感到体内充满了力量。至少我是这样想的。老师翻开讲义,环视了众人一圈。我的视线追着老师的视线。因为我要让他瞧瞧,我是决不会垂下眼帘的。但是,老师那双眼圈满是松弛的皱纹的眼睛,没有露出任何感兴趣的神采,他将视线从我身上移问我贴邻的人的脸上。
开始讲课了。我只顾等待着他讲到哪里会突然急转到我的问题上。我侧耳倾听。老师高亢的声音不断于耳。老师内心的声音,我一句也没有听见……
这一夜,我依然难以成眠。我藐视老师,我要嘲笑他的伪善。但是,我渐渐露出了一种悔恨自己不能总是保持着这样兴奋的情绪。我对老师的伪善表示的轻蔑,在奇妙的状况下,与我的意志薄弱结合在一起,我终于明白了他是个不足取的人,我甚至想到哪怕向他道歉也不算是我的失败。我的这种心绪一度爬上了顶峰,尔后又沿着陡坡快步跑了下来。
我想:明儿一早就去道歉。到了早晨,我又想:今天之内向他道歉吧。老师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这是一个刮风的日子。我从学校回来,漫不经心地打开了书桌的抽屉,看见了一个白纸包。里面就是包着那张照片,上面连一个字也没有。
老师似乎打算用这个办法了结这桩事件。倒不是他对此事明确表示不闻不问,而似乎是要让我意识到我的行为是无效的。这种归还照片的奇妙方法,却突然让我浮想联翩。
〃老师一定也很痛苦。〃我想,〃他一定是绞尽脑汁才想出这一招来的。当今他确实在憎恨我。大概老师不是憎恨照片,而是这张照片通使他在自己的寺庙里也不得不避忌地人的耳目,趁无人的当儿蹑足经过走廊,来到一次也不曾来过的弟子房间,简直像犯罪似地打开了我的书桌抽屉,露出了一副卑鄙的嘴脸。如今老师已有充分理由憎恨我了。〃
这么一想,我心头蓦地涌起了一股稀奇古怪的喜悦。此后我便从事愉快的操作。
我用剪子将女人的照片剪碎,然后用两层结实的笔记本纸包起来,紧紧搂在手里,带到了金阁的旁边。
寒风呼啸的月夜,金阁像往常一样耸立着,洋溢着一种阴郁的均衡的气氛。林立的细长柱子在承受着月光的时候,恍如琴弦,金阁就像一个巨大的离奇的乐器。这是由于悬月的高低不同,使人看起来产生这种错觉。今夜也如此。可是风儿从决不鸣响的琴弦隙间徒然地吹过去了。
我捡起脚下的一块小石头,把它包在小纸包里,将纸包揉成结结实实的一团。这样我便把用石头压着的剪成碎片的女人照片,投入镜湖地里了。悠然地扩展的涟游,很快就荡到岸边我的脚下来。
是年11月,我突然出走,都是所有这些事情积累的结果。
日后回想起来,乍看似突然出走,其实则是经过长期深思熟虑和犹豫的。然而,我总喜欢把它认为是被突然的冲动所驱使的行为。因为我内心缺乏根本性的冲动,所以我尤其喜欢模仿冲动。譬如,有的男人头天晚上计划好第二天去祭扫父亲的墓,可是第二天出了家门,来到车站前的时候,突然改变了主意,转而到酒友家中去了,这种情况能说他是纯粹的冲动吗?他的突然改变主意,难道不是比迄今长期准备去扫墓更有意识的、对自己的意志的一种报复行为吗?
我出走的直接动机,是由于头天老师第一次以坚决的口吻明确地说:〃我曾经打算让你接我的班,不过现在我必须明确地告诉你,我已经没有这个意思了。〃
对于老师这番言明,我耿耿于怀。虽说这种宣告是头一次,但我早就预感到会有这种宣告,是有思想准备的。所以我听到这种宣告时,并不感到是个晴天霹雳。再说,事到如今,大吃一惊或狼狈周章都无济于事。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这样认为:我自己所以出走,是由于受老师这番话的触发,一时冲动之下采取的行为。
我施展照片的策略,确实探知了老师很我之后,眼看着我的学业就荒疏了。预料一年级的成绩是:为首的华语、历史均是84分,总分是748分,名次是84人中排列第24名。总课时是464小时,缺课仅14小时而已。预科二年级的成绩总分是693分,名次落到77人中的第35名。我不是有钱去消磨时间,只是不愿意上课,以闲暇为乐而逃学的,是在上三年级之后,在这新学期恰恰发生照片事件之后不久开始的。
第一学期结束时,校方警告我,老师也训斥了我。成绩不佳,缺课时间多固然是训斥的理由,但最使老师恼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