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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似,很相配的。
不管怎么说,我的生中缺乏像鹤川的生那样坚定的象征性。就是为此,我很需要他。而且最令人妒忌的是,他一生中丝毫没有一种像我这样的意识,即肩负着独特性或独自使命的意识。而正是这种独特性夺走了生的象征性,夺走了可使他的人生比喻成别的什么的象征性,从而也夺走了生的扩展和共同性,以致成为永远摆脱不掉的孤独的根源。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我连与虚无的共同性都没有了。
①见性:佛教用语,即大彻大悟的意思。
我开始孤独了。此后我再没有见过房东姑娘,同柏木的交往也不像先前那样密切了。柏木的生活方式的魅力尽管仍然深深地吸引着我,但我对此多少也有所抵触,即使不是出自本愿,也还是疏远了,因为我觉得这样做是对鹤川的一种悼念。我曾给母亲去信,信中断然写道:在我出人头地之前,请不要来探望我。这些话先前也曾亲口对母亲说过,可是不再次用强硬的语调写信寄去就放心不下。母亲的回信,用讷讷的词句罗列了一通诸如她勤奋地帮助伯父干农活以及写了简单的训导之类的话,最后还添了这样一句:〃要亲眼一睹你当上鹿苑寺住持的风采,我死才瞑目。〃我恨这行字。此后数日,这行字使我深感不安。
整个夏季我都没有造访母亲的寄居地。由于伙食粗劣,夏天我的身体也够受的。9月10日以后的一天,气象预报说可能有强飓风袭来。需要有人去金阁值夜班。我提出愿意去当班。
从这时候起,我觉得我对金阁的感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虽然不能说是憎恨,但我有一种预感,自己心中渐渐萌生了一种与金阁决不相容的东西,无疑这种事态终究会发生的。自从我游龟山公园之后,这种感情变得明显了。不过,我害怕给它起个名字。然而,由于要值一宿的夜班,寺庙将金阁全委托给我,我高兴得喜形于色。
我拿到了究竟顶的钥匙。这是金阁的第三层楼阁,尤为珍贵,在离地面42尺高的门楣上,高雅地悬挂着一幅后小松帝①的御笔横匾。
收音机广播时时刻刻都传来飓风快到的消息。但总是不见飓风到来的迹象。下午阵雨停息了。明月悬在夜空中,寺庙的人走到庭院里观察气象情况,纷纷议论说,这是暴风雨前夕的沉静。
寺庙一片幽寂。金阁里只有我独自一人。我站在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时,就感到金阁沉重而奢华的黑暗包围着我,我心旷神恰,渐渐深深地沉浸在这种现实的感觉中。这种感觉又原封不动地变成了幻觉。
①后小松帝(1377-1433):日本第一百代天皇。
我清醒过来时,才知道如今我如实地沉湎于在龟山公园时那种被人生隔绝的幻影里。
我孤身独影,绝对的金阁包围着我。不知是应该说我拥有金阁,或说金阁拥有我。抑或是那里产生了罕见的均衡,使得我就是金阁、金阁就是我这种状态成为可能呢?
晚上11点光景,风越刮越猛。我凭着手电的光登上了究竟顶,用钥匙打开了它的门锁。
我倚靠在究竟顶的栏杆上。风是东南风。上空还没有出现什么变化。镜湖地的水草上闪烁着月光,虫声和蛙鸣此起彼伏,占据着四周。
最初,劲风从正面吹拂着我的脸颊,几乎可以说一种官能性的战栗流遍了我的肌肤。风就那样像地狱之风无休止地越刮越凶猛,仿佛是一种征兆:风要将我连同金阁一起刮倒。我的心在金阁里,同时也在风上。规定着我的世界结构的金阁,它的没有被风掀起的帷幔,泰然自若地沐浴在月光中。可是风,我的凶恶的意志,一定会夺走金阁傲慢的存在的意义。
是啊。当时我被美所包围,确实是落在美境中。然而我怀疑:倘使不是在无休止地猛刮的凶暴的风的意志支撑下,我能那样万全地被美所包围吗?正像柏木叱责我〃结巴!结巴〃那样,我也尝试着鞭答风,呼唤出鼓励骏马的话语:
〃使劲刮呀!使劲刮!风速再快些!再强劲些!〃
森林开始沙沙作响。池边葳蕤的树枝相互摩挲着。夜空失去了平静的蓝色,呈现一片深青灰色,混混浊浊的。虫鸣未衰,风却席卷着大地,越刮越厉害,风啸犹如远方神秘的笛声越来越近了。
我看见一块块的云朵掠过月前,宛如千军万马似地从群山那边由南而北压将过来。有厚厚的云层,也有薄薄的云彩。有长长的大片,也有孤零的断片。所有的一块块云朵都是从天的南边呈现,从月前掠过,笼罩着金阁的房顶,仿佛急于去办什么大事似的,朝北奔去。我仿佛听见头上的金凤凰的啼鸣声。
风突然平静,复又强劲起来。森林敏感地竖起耳朵倾听,忽而沉寂,忽而喧嚣。地面上的月影也随之忽暗忽明,迅速地一扫而过。
层叠的山峦盘绕着厚厚的积云,活像一只大手在空中伸展,翻动,互相压挤着飞将过来,一派磅礴的气势。从云缝隙可以清楚地看到部分天空,突然又被云朵覆盖住。然而,薄薄的云层掠过时,透过薄云还可以看到勾划出朦胧光环的月亮。
夜间天空自始至终就是这样运动着。但是,民就这么个程度,没有更凶猛的迹象。我凭栏人睡了。翌日清晨是个大晴天,寺庙的老仆来把我唤醒,告诉我飓风幸好已过京都市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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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小说
我心中为鹤川服丧将近一年。我一旦开始了孤独的生活,很容易就习惯了,几乎和谁都是噤若寒蝉,我重新懂得:对我来说,这种生活是最不需要努力就能达到的。我也失去了对生的焦灼。逝去的每一天都是非常愉快的。
学校图书馆成为我唯一享乐的场所,我在这里没有读有关禅的书籍,而是随手翻阅一些翻译小说和哲学的书。我有所顾忌,就不在这里列举这些作家和哲学家的名字了。我多少也受到他们的影响,我承认后来它们成为我的行为的因素,但我宁愿相信行为本身是我的独创,因为我首先不愿意把我的行为归咎于接受某种既成哲学的影响。
从少年时代起,我不被他人所理解,这成为我的惟一的自豪,如上所述,我没有遇到企图让别人理解我的一切作为的表现上的冲动。我总是企图使自己不需要任何斟酌就能明晰,这是否来自想理解自己的冲动呢?实是令人怀疑。因为这种冲动是根据人的本性,成为在自己与他人之间架起的桥梁。金阁的美所给予我的陶醉,使我的一部分变得不透明。这种陶醉从我身上夺走了其他的所有陶醉,为了对抗它,我心须另外依靠我的意志,确保我明晰的部分。这样,别人姑且勿论,对我来说,明晰才是我自己,反过来就是说,我并不是那种拥有明晰的自己的人。
……这是进入大学预科的翌年,即1948年春假的事。一天晚上,老师出门了。我没有朋友,独自散步以消磨难得的自由时间。我走出寺庙,钻出了大门。大门外侧有一道环寺庙的水沟,水沟旁立着一块告示牌。
这本是长年看惯了的告示牌,可我闲来无事,猛然回头读着月光照映着的牌上的文字。
注意事项
一、不得擅自变更已获许可情况下的其他现状;
二、不得有影响及其他保存物的行为;
以上事项,务请注意,违者将依国法处罚。
内务部
1928年3月五日
告示牌上写的,显然是有关金阁的注意事项。可是上面的抽象语句,说不定是在暗示着什么呢。我只觉得不变不坏的金阉同它毫不相干,此类告示牌应立在别处。也许这告示牌公估计到将出现不可理解的行为,或者不可能的行为。立法者一定是为了概括这种行为而不知所措。为了要处罚非狂人无法策划的行为,事前应该如何恫吓狂人呢?大概需要写些只有狂人才能读明白的文字吧……
我思考着这种没有价值的事情时,一个人影从大门前的宽阔马路上朝这边走了过来。白天的游客早已走光,只有月光下的松树以及来往于电车道上的汽车的前灯闪光,占据了这一带的夜。
我突然认出人影就是柏木。我是从他的走路姿势辨认出来的。于是,漫长的一年来我所选择的疏远,被搁置起来了。我只顾回想过去被他治愈的事而聊表谢意。是啊。从第一次与他见面时起,他就用他那双丑陋的x型的腿,用他那毫不客气的伤人的语言,用他那彻底的自白,治愈了我的残疾的思想。应该说,那时候我才领悟到自己第一次以同等的资格与别人相互交谈的喜悦,才体味到我阳县于和尚、结巴这种坚固的意识底层、这种近似做了缺德事而获得的喜悦。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