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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梁蕙哭泣地去向郭夫人辞别,说要搬回皇宫去住。郭夫人当即将魏昭找来,训斥了一番并让他向梁蕙谢罪,而后,又当堂笞许姬二十。
“我听说,郭夫人本是要将许姬逐走,经不住二公子哀求,这才改成笞二十。”阿元悄悄告诉我说。
我听了,只叮嘱她不要掺和家人议论。
魏氏虽权势滔天,可梁蕙身为公主,也自有傲气。其实平日相处,我能看得出来郭夫人并不喜欢梁蕙。但是对于魏昭而言,与皇家结亲有利拉拢朝臣,郭夫人对梁蕙这般爱护,亦是情理之中。
对于这些事,我保持一贯的冷眼旁观,实在要出面,我也不痛不痒地说些和事的话。这之后,院门一关,我和阿谧一起玩耍,万事清静。
魏郯的信,我拿出来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算着日子,已经比往日迟了好几天,可是新的信还不见来。
“大公子该是太忙了。”阿元将乳母刚做好的小衣叠起来,道,“夫人勿着急,说不定明日就到。”
我抱着阿谧,想了想,正待说话,一名家人却急急走来。
“少夫人。”他脸色有些慌张,向我一礼,“郭夫人请少夫人立刻到堂上,说有急事。”
我讶然:“何事?”
家人神色不定,片刻,道,“少夫人去了便知。”
我觉得有些异样,看看阿元,将阿谧交给她,起身随家人出去。
还未走到堂上,却听得一阵恸哭之声传来,似乎有许多人在呜咽。我走进去,只见郭夫人坐在榻上,哭倒在一脸不知所措地梁蕙怀里,旁边,周氏和毛氏抱在一起,痛哭不止。
“长嫂……”周氏看到我,脸上涕泪纵横,泣不成声,“他们……”
我看着她们,又看看堂下,一个人伏跪在那里,浑身尘土之色,衣袍带着干涸血迹。仔细一看,我认出来,那是魏郯的后军都督吕征。
心中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出了何事?”我问,声音禁不住发虚。
“少夫人……”吕征抬头望着我,双目盈泪,神色又悲又愧,“大司马……梁贼夜间来截水寨,大司马与四公子在水上被梁贼伏击,全军覆没!”
“阿嫤!”郭夫人一手将我拉住,哭得捶胸顿足,“孟靖啊……孟靖,阿安!还有我魏氏的侄儿……苍天何其狠心!”
似乎霹雳从天而降,我怔怔地看着她,未几,只觉天旋地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到。
“……赶辆马车,你和我,带上阿谧。到了海边乘舟出海,觅座仙山,再生一堆孩子……”那人的声音似远似近,片刻,又远去,消逝如风……
黑暗如同漫长的夜,没有星光和月亮,冷飕飕的。
我看不见前方,也看不到来路,却一直不断地向前走。
“……阿嫤……”似乎有人在唤我的名字。我举目张望,什么也没有。
“阿嫤……”那声音很熟悉,低低的,如同某种粗糙的触感,心被拨了一下。
我蓦地一惊,光照刺目。鸟语声声,和风轻拂,我站在后园里,小楼,花丛,还有前面的父亲和母亲。
“母亲,父亲……”我奔上前去,望着他们,莫名地想哭,把头埋在母亲的怀里。
“……勿哭……”母亲拍着我的背。
“你们……”我哽咽地说,“你们去了何处?去了那么久……我哪里都寻不到你们……”
“现在不是寻到了么?”母亲微笑。
“你们带我一起走吧。”我哀求道,“我再不调皮生事,学女红,背女诫……”
“阿嫤,你手中拿着什么?”父亲的声音传来。
我一怔。看向手中,却见是一张纸,上面画满了小人,一个穿裙子的大人,一个小人,还有一个穿着盔甲的……
“阿嫤……”那个声音再度响起,我泪如泉涌。冥冥之中,我听到谁在啼哭,娇嫩而令人心碎。
父亲的手掌宽厚,伸手轻轻抚着我的头,“你该走另一条路……”
我想捉住他的手,却捉不住,父亲和母亲的身影渐渐远行,在我的泪眼模糊中消失不见。
身上,仿佛有一双有力的臂膀拥着我,我回头,魏郯笑着看我:“怎哭得像阿谧……”
心似乎瞬间放了下来,我握着他的手,“我等了你许久……”
魏郯仍是笑,片刻,那双目中渐渐泛起血色,突然,那张脸在我面前破碎开去。
我又惊又惧,尖声嘶叫……
光照仍旧刺目,睁开眼的时候,我禁不住往一旁偏开。
“夫人……”阿元啜泣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我眯着眼睛看去,面前是她双目通红的脸。
眼睛的干涩好一会才缓过来,阿元给我递一碗水,我一口气喝完,这才觉得喉咙缓了下来。
阿元看着我,又流下泪水,不住擦眼睛:“夫人在堂上晕厥,被家人送了回来……夫人……”她抓着我的手,掌间冰凉,泣不成声,“夫人还有……还有小女君……万不可……”
我没说话。堂上的情景涌上心头,悲伤再度重重压来,眼前倏而被涌起的泪水糊住。
阿嫤……梦中那个声音如此真实。
心像是被钝器狠狠剜去一块,我想放声痛哭,却只将手指紧紧攥着褥子。
“阿谧……阿谧呢……”我的擦掉脸上的泪水,问阿元。
“小女君刚吃过,乳母怕她扰了夫人,抱她到厢房里睡去了。”阿元道。
我望着帐顶,胸中的气息起伏着,伴着哽咽,清晰可闻。
“来府中报信的吕征在何处?”我轻轻问。
“吕征?”阿元讶然。
我从榻上坐起来,心中仍有闷气,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我将指甲掐着掌心,不让自己被杂念扰乱:“去告诉管事,我要见吕征。”
阿元擦擦泪水,应一声,退了下去。
门被关上,室中只剩我一人。我定定坐在榻上,盯着透光的门缝出神。
是错觉,还是自己本来冷血?
每一次魏郯出征,我多少都会为他担惊受怕。
但或许他太强,即便遇到骐陵那样的险境也终是无虞。
次数多了,我就总以为他会永远平安,以至于真正传来噩耗的时候,我竟能够思前想后……
管事没有让我等太久,不多时,吕征就被引了来。
“拜见少夫人。”他向我下拜道。
我坐在榻上,微微颔首:“吕将军请起。”
吕征起来。我看着他,只见他身上还穿着那身沾血的衣服,头脸显然洗过,脸上的两道锋刃留下的血痕触目。
他似乎内疚颇深,丝毫不敢抬眼看我。
我让家人赐席,说:“方才在堂上,妾失态于前,不曾听得将军细说夫君之事,故而还烦将军再述。”
吕征恭敬地说:“末将遵命。”说罢,将新安之事一一道来。
魏郯到了新安,虽名为巡视,却调去了大批军士。筑水寨,造大小船只,一切有条不紊。与此同时,对岸的梁玟亦不闲着。南方军士擅长水战,常常袭扰水寨,魏郯一边还击一边加紧修筑,一时平安无事。
可就在差不多十日前,也就是我估摸着魏郯收到信的时候,梁玟突然夜袭水寨。彼时,魏郯、魏安及魏纲、魏慈等一众子侄都在江上领军夜练,梁玟的水军从两侧夹击,用浇满了油的火船撞来,他们乘坐的楼船庞大而躲闪不便,一下就着了火。
吕征泣道:“我等在水寨之中,眼见着失火,正要去救,可是梁军已经杀来,如骐陵之势。军士失了主心,一下全都乱了阵脚,四散逃逸……”
阿元听着,不住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