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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他既然已经和这些讨厌的事情打上了交道,已经毫无意义地浪费了时间和金钱,他们又执意挽留,那为什么不能再住上一两天呢?或许他会走运,能再看见比阿特丽斯微笑——哪怕是对小猫笑笑也好。好的笑容就像阴天里露出来的熹微的阳光。但她却很少微笑,对他则从来不笑。
这个姑娘究竟是怎么回事?或许她仍为父亲忧伤?或许为家庭而羞耻——这是十分自然的。昨天,他看到她一个人独自坐在凉亭里,本想走过去和她说几句话。后来,他看见她双手痉挛地紧握着,目光呆滞,仿佛在凝视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他从她身边走过,没有惊动她。如果他对她的忧伤表示自己的关切,她绝不会感谢他的。
他总是提心吊胆,怕她感到讨厌。她跟他几乎不说话,这当然也不能怪她,因为母亲和继父明白地表示满意要她嫁给他。他们尽心竭力把当女婿对待,而可怜的姑娘又十分腼腆,弄得他如坐针毡,仿佛人家硬塞给他一条冰凉的小鱼,它无力地挣扎着,想获得自由。显然,对她来说,他最好还是赶快走掉。好,星期六他一定走。
星期六过去了,跟着就是星期日,可是主人仍然闭口不谈还债的事,客人也不提他要走,比阿特丽斯依然面无笑容。
星期一,他们象每天早晨一样,准备骑马出游。亨利伸出手,想扶姑娘上马,但他发现,她哆嗦了一下,不让他碰她。
“比阿特丽斯!”她母亲大声喊道。
啊!她终于原型毕露了。这声凶狠的尖叫使亨利急速回过头去。卡斯特斯站在妻子身旁,用一种父亲般的傲慢态度,看了比阿特丽斯一眼,但是他这种傲慢表情晚了一秒钟。
比阿特丽斯赶快接住亨利伸出的手。她的手指在颤抖。
够了!她如果由于他而遭受虐待和恫吓,那他只有一条出路了,他灵机一动,找了一个借口,当天就告辞了。既没有听众主人盛情的挽留,也没有留意他们那气急败坏的失望的神色。也许,他一离开,他们就要毒打那位姑娘,可是他要留下来,她的处境就更加不堪设想。他应该尽快回家结婚,即便是订婚也好,这样,对他们俩都有好处。
神父的女儿作他的妻子,还是很合适、很恰当的,她一定会同意,这是毫无疑义的——她绝不会放过这样一个对象。遗憾的是,她长着一口稀疏的牙齿,还有一个很怪的习惯——总是大声地嘬牙。有什么办法呢?跟妓女一起厮混一个多星期,你就会感谢上帝给你送来一位善良的女基督徒。她起码不会把一个忠厚老实的人看成鼠疫,拒绝接近。
现在一切全完了。他总算吸取了一次有益的教训,今后再也不会接受这种声名狼藉的人的邀请。他能及时摆脱他们设下的圈套,就算走运。再待上两三天,他们准会利用他一时的疏忽,搞出什么鬼名堂,败坏他或者比阿特丽斯的名声,强迫他和姑娘成就这不幸的婚姻,姑娘呢,总是用憎恶的目光看着他,她只能给他带来痛苦。
回伦敦以后,亨利给梅丽夫人和在家里接待过他的几位上流社会的夫人写了告别前的感谢信,借口家事繁忙,马上要赶回去。晚餐后,他立即睡下,吩咐佣人,第二天一清早便动身。他象平时一样,刚一躺下便睡着了;天亮醒来,突然心血来潮:起了床,穿上衣服后,便叫醒佣人,吩咐给他备马,然后就骑马去凯特林,把动身的日子推延到第二天。他记得,比阿特丽斯起得很早,如果是晴天,在她母亲和继父醒来以前,就牵着狗出门去了。他当然没有去他们家,但可以沿一条小路从另一侧登上小山。上山后,他想躲在树林里,等比阿特丽斯上来的时候,看看她是不是平安无事。
当然,最好是不跟她说话。他无法帮助她,他如果参与,反而使她难过。他只想从远处再看她一眼。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因为她根本不会知道。然后,他就回家结婚,把她忘掉。
他把马栓在树林边的篱笆上,坐在一棵砍倒的大树上,忧郁地望着那美丽如画、山峦起伏的平原、那在陡峭的山坡上蜿蜒的小路、以及离他有四分之一英里远的那所房子。他等了很久,仍然不见她的踪影。真荒唐!他准是来晚了,错过了时机。现在,大家都已经起床,在这样晴朗的早晨,他身上那件骑马穿的天蓝色新上衣——昨天裁缝刚送来的——从很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啊,那就是她。她牵着两只狗从家里出来了。他赶紧躲到树林里。阳光照射着的一片林中空地,横在小路半腰。空地旁,在茂密的灌木丛中长着一棵大树。他躲在树干后面,透过深色的灌木枝叶仔细观察。在这儿,她是不会发现他的。
可是,他没想到那两只狗。比阿特丽斯从他身旁走过时,没有看见他,一只狗却停了下来,闻闻气味,吠叫着朝他扑过来。这只该死的狗!
她顺着声音转过身去,顿时吓坏了。她把他当成是……
“比阿特丽斯!里维斯小姐,别害怕,是我,亨利。特尔福德。”
他从藏身的地方走出来,她哆嗦了一下,叫住狗,一只手紧紧揪住连衣裙的前襟,一动不动。她脸上的恐惧表情变成了警觉的神色。他走过去,低声表示歉意:
“亲爱的里维斯小姐,看在上帝的面上,原谅我吧!我把您吓成这样,真是十分难过。我并没有想……只是来……”
“干什么?”
“只是……只是想再看看您。我不想让您感到讨厌,假如不是这只狗……以后,我永远见不到您了,永远……除非……您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他住了口,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怕听到哪种回答——“愿意”还是“不愿意”。她脸色煞白!她为什么一动不动?
贴在胸口的那只手,慢慢松开了,无力地放下去。姑娘痉挛地咽了几口气,终于又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
“您为什么想让我嫁给您?”
“这……因为我爱您。”
这些天来,他一直希望看到她的笑容。现在,她笑了,他却又感到十分遗憾。这并不是那种微笑。她那张年轻的脸变得老气横秋,毫无生气。刹那间,他十分不安,清醒过来以后,才明白,他是怕比阿特丽斯的。
“好吧,我嫁给您。”
真是干脆利落。就象是他请她一起登上山顶一样。只是过了片刻,这个心神不定的年轻人才恍然大悟——现在他已经是位幸福的未婚夫了。
“您同意了?我……我会成为一个好丈夫的。我保证……”
他握住她那只软弱无力的手。这次,这只手没有颤抖,但仍然是冰凉的。他脑海里产生一个可怕的念头:鱼快死的时候,就不再挣扎了。
“我明白,”他慌慌张张地嘟哝着,放开了她的手。“这件事有点突然。”
“是的。我希望咱们回家去,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们。那边篱笆上拴的是您的马吧?罗维,罗维!佩特西!回家!”
他象一只冷水浇头的小狗一样,跟着她走。如果当个未婚夫就是这样,那么……
他们走出树林,老远就看见卡斯特斯夫人站在草坪上和花匠的帮工说话,亨利还没有松开马,她就看见了他们俩,她惊喜交加,频频向他挥手,匆匆走出花园,朝他们快步走来。
“大事已定,”亨利想。“没有退路了。”
比阿特丽斯问了他些什么呢?
“您吃过早饭了吗?”
“我……还……没吃:一清早就出来了。”
“是从伦敦来吗?您一定很饿了。家里可能很快就开饭,我出来的时候,厨房已经生火了。”
她母亲离他们只有五十码了,可她还在谈论早饭!再过一分钟,他就应该说……说些未婚夫应该说的话:你使我成了最幸福的……不,这只是书本里的话。她已经答应了……唉!天晓得!在这种情况下,一般都说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