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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衣服的,当然,有男也有女。这些尸体全不像曾经活过的人,而像泥塑的,张着嘴,摊开胳臂,横七竖八躺在楼板上。只有肩膀胸口略高的部分,照在朦胧的火光里;低的部分,黑漆漆地看不分明,只是哑巴似的沉默着。
一股腐烂的尸臭,家将连忙掩住鼻子,可是一刹间,他忘记掩鼻子了,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夺去了他的嗅觉。
这时家将发现尸首堆里蹲着一个人,是穿棕色衣服、又矮又瘦像只猴子似的老婆子。这老婆子右手擎着一片点燃的松明,正在窥探一具尸体的脸,那尸体头发秀长,量情是一个女人。
家将带着六分恐怖四分好奇的心理,一阵激动,连呼吸也忘了。照旧记的作者的说法,就是“毛骨悚然”了。老婆子把松明插在楼板上,两手在那尸体的脑袋上,跟母猴替小猴捉虱子一般,一根一根地拔着头发,头发似乎也随手拔下来了。
看着头发一根根拔下来,家将的恐怖也一点点消失了,同时对这老婆子的怒气,却一点点升上来了——不,对这老婆子,也许有语病,应该说是对一切罪恶引起的反感,愈来愈强烈了。此时如有人向这家将重提刚才他在门下想的是饿死还是当强盗的那个问题,大概他将毫不犹豫地选择饿死。他的恶恶之心,正如老婆子插在楼板上的松明,烘烘地冒出火来。
他当然还不明白老婆子为什么要拔死人头发,不能公平判断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他觉得在雨夜罗生门上拔死人头发,单单这一点,已是不可饶恕的罪恶。当然他已忘记刚才自己还打算当强盗呢。
于是,家将两腿一蹬,一个箭步跳上了楼板,一手抓住刀柄,大步走到老婆子跟前。不消说,老婆子大吃一惊,并像弹弓似的跳了起来。
“吠,哪里走!”
家将挡住了在尸体中跌跌撞撞地跑着、慌忙逃走的老婆子,大声吆喝。老婆子还想把他推开,赶快逃跑,家将不让她逃,一把拉了回来,俩人便在尸堆里扭结起来。胜败当然早已注定,家将终于揪住老婆子的胳臂,把她按倒在地。那胳臂瘦嶙嶙地皮包骨头,同鸡脚骨一样。
“你在干么,老实说,不说就宰了你!”
家将摔开老婆子,拔刀出鞘,举起来晃了一晃。可是老婆子不做声,两手发着抖,气喘吁吁地耸动着双肩,睁圆大眼,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蹦出来,像哑巴似的顽固地沉默着。家将意识到老婆子的死活已全操在自己手上,刚才火似的怒气,便渐渐冷却了,只想搞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低头看着老婆子放缓了口气说:
“我不是巡捕厅的差人,是经过这门下的行路人,不会拿绳子捆你的。只消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在门楼上,到底干什么?”
于是,老婆子眼睛睁得更大,用眼眶红烂的肉食鸟一般矍铄的眼光盯住家将的脸,然后把发皱的同鼻子挤在一起的嘴,像吃食似的动着,牵动了细脖子的喉尖,从喉头发出乌鸦似的嗓音,一边喘气,一边传到家将的耳朵里。
“拔了这头发,拔了这头发,是做假发的。”
一听老婆子的回答,竟是意外的平凡,一阵失望,刚才那怒气又同冷酷的轻蔑一起兜上了心头。老婆子看出他的神气,一手还捏着一把刚拔下的死人头发,又像蛤螟似的动着嘴巴,作了这样的说明。
“拔死人头发,是不对,不过这儿这些死人,活着时也都是干这类营生的。这位我拔了她头发的女人,活着时就是把蛇肉切成一段段,晒干了当干鱼到兵营去卖的。要不是害瘟病死了,这会还在卖呢。她卖的干鱼味道很鲜,兵营的人买去做菜还缺少不得呢。她干那营生也不坏,要不干就得饿死,反正是没有法干嘛。你当我干这坏事,我不干就得饿死,也是没有法子呀!我跟她一样都没法子,大概她也会原谅我的。”
老婆子大致讲了这些话。
家将把刀插进鞘里,左手按着刀柄,冷淡地听着,右手又去摸摸脸上的肿疮,听着听着,他的勇气就鼓起来了。这是他刚在门下所缺乏的勇气,而且同刚上楼来逮老婆子的是另外的一种勇气。他不但不再为着饿死还是当强盗的问题烦恼,现在他已把饿死的念头完全逐到意识之外去了。
“确实是这样吗?”
老婆子的话刚说完,他讥笑地说了一声,便下定了决心,立刻跨前一步,右手离开肿疱,抓住老婆子的大襟,狠狠地说:
“那末,我剥你的衣服,你也不要怪我,我不这样,我也得饿死嘛。”
家将一下子把老婆子剥光,把缠住他大腿的老婆子一脚踢到尸体上,只跨了五大步便到了楼梯口,腋下夹着剥下的棕色衣服,一溜烟走下楼梯,消失在夜暗中了。
没多一会儿,死去似的老婆子从尸堆里爬起光赤的身子,嘴里哼哼哈哈地、借着还在燃烧的松明的光,爬到楼梯口,然后披散着短短的白发,向门下张望。外边是一片沉沉的黑夜。
谁也不知这家将到哪里去了。
(一九一五年九月)
楼适夷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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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年的素盏鸣尊①
生小说_网
一
①素盏鸣尊是日本神话中的英雄,他是勇武粗暴的神子,他不服从父神伊奘诺尊命令,和姐姐天照大神争闹,被逐出高天原,流浪各地,后在出云国肥河高志地方,斩蛇除害,娶当地足名椎的女儿为妻,安居须贺。小说根据神话,作了创造性的发展,写老年时代的素盏鸣。
神话出于日本《古事记》和《日本书纪》两书,前者有周启明译本,后者原文即为汉文。
素盏鸣斩除了高志大蛇,娶栉名田姬为妻,同时做了足名椎所治理的部落的首长。
足名椎为他们夫妇两人,在出云须贺地方,盖了一座八广殿。那宫殿规模宏大,如一座隐在云雾里的丛林。
他和新夫人开始安度和平的生活,风声浪花,夜空繁星,现在不会有什么引诱他再到浩渺的太古天地去流浪了。他快当父亲了。在宫殿的大栋梁下,描着红白的狩猎图的四壁中,幸福地发现了在高天原中所得不到的安适的炉边生活。
他们在餐桌上,商量着今后生活的计划,又常常一起在宫外柏树林中散步,践着满地落英,听梦境似的小鸟的啼鸣。他爱他的妻子,把性格都改变过来了,从那以后,在言谈的声气,行动的姿态,和看人的眼色中,再也没有从前那种粗暴的腔调了。
不过偶然也在睡梦中,梦见黝黑的怪物,和无形的手所挥舞的刀光剑影,又来引诱他去投人杀伐的生活。可是从梦里醒来,他想的仍是妻子和部落,把梦境忘了。
不久,他们当了父母。他给初生的男孩起名为八岛士奴美。八岛士奴美更像他的母亲,是一个很漂亮的婴儿。
岁月如流。他又娶了几个妻子,成了几个孩子的父亲。孩子们都长大成人了,各依照他的命令,率领兵士,出发到各部落去了。
随着儿孙的兴盛,他的声名也渐渐流传到远方。很多部落,现在都在他统领之下,向他朝贡。那些进贡的船,满载着丝绸、毛革和珠玉,也有向须贺宫廷来朝见的部落民。
有一天,他在来朝见的人们中,见到三个从高天原来的青年。他们同当年的他一样,一个个都是形容魁伟的大汉,他请他们进宫,亲自给他们斟酒。这是从未有人受过的这位英雄部落长的待遇。青年开始感到惶惑,多少还带点敬畏的心理。可是待到酒酣耳热,也就放肆起来,听从他的要求,开始敲着瓮底,唱起高天原的国歌来了。
当他们告辞离宫时,他拿出一口宝剑来,说:
“这是我斩高志大蛇时,从大蛇尾上得来的一口宝剑,现在交给你们,请你们献给祖国的女王。”
青年们接了宝剑,跪在他面前,发誓一定送到,决不违背他的命令。
以后,他就独自走到海边,目送他们的船帆在奔腾的波涛中逐渐远去。船帆映照着从云雾中漏出来的阳光,像飘在空中一般,一闪而逝。
二
但死亡并未饶过素盏鸣夫妇。
当八岛士奴美成为一个美貌的青年时,栉名田姬突然得病,约月之后,黯然逝世了。他虽有好几个妻子,但衷心热爱的却只她一人。因此在宫中布置灵堂的时候,他在美丽妻子的遗体前,整整守了七日夜,默默地流着眼泪。
此时宫中充满一片痛哭之声,特别是幼女须世理姬悲啼不止,使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