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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连卡对自己这番谈话获得的效果颇为满意;他对四下里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残缺不齐的牙齿。他又一次拥抱了卡洛斯,然后拍了一下胸脯说:“真的,孩子们,我感到这里面亮堂了!”
大门开了,科恩匆勿走了进来,一面对自己的迟到表示歉意。埃戛立即迎了上去,帮他脱下大衣,然后又把他介绍给卡洛斯——他是在座的人中科恩唯一不认识的。埃戛一边按着电铃一边说:“侯爵不能来了,小伙子。可怜的斯坦因布罗肯,他得了痛风病,一种外交官、爵士、银行家得的痛风病。。死鬼,将来有一天你也会得痛风病的。”
科恩个子矮小,风度翩翩,长了一双动人的眼睛,两鬓的胡须黑亮,象抹了漆似的。他一边脱下手套,一边微笑着说,按英国人的说法,穷人有穷人的痛风病,而他自然就是属于这类人的行列。。埃戛拉住他的胳膊,亲切地把他拉到桌旁,坐在自己的右手,然后,又从花束上摘下一朵含苞待放的茶花给他。阿连卡也摘了朵花。侍者们端上来了蠔肉。
人们接着谈起了穆拉丽娅案件,这位法多歌星的惨案轰动了里斯本。一位姑娘被她的女伴用刀子把肚皮割开了,只穿着一件遮体的单衣躺在街上等死。两个法多歌星动刀子,血洗了整条街道——真是乱成了一团,科恩一边笑着说,一边呷着布塞拉酒。
达马租兴致勃勃地补充着细节:他认识那个杀人的姑娘,当时她是艾密丁尼亚子爵的情人。。她是不是漂亮?非常漂亮。她有一双公爵夫人的手。。这么个漂亮人儿怎么能唱法多!糟糕的是,当她还很漂亮的时候,就是当她还是子爵的情人的时候,她就经常喝得烂醉。。子爵对她也是一片忠心,一直同她交朋友,尊重她,就是在他结婚后还常去看她,并答应说,如果她不再唱法多,他就在中心大教堂附近给她筹办一家糖果店。但是她不愿意;她喜欢那些东西,喜欢白罗?阿托游乐场,喜欢不三不四的咖啡馆,喜欢粗鲁的言谈。。在卡洛斯看来,唱法多的歌星很值得琢磨一番,可以写一部小说。。他这想法使话题马上转到了谈论左拉的《小酒店》和现实主义。阿连卡擦去沾在胡髭上的汤,马上请求别在晚餐兴致勃勃的时刻讨论“污秽”文学。在场的全是清白的男子汉,可以登大雅之堂的男子汉,不是吗?所以不要谈这些“粪土渣滓”。
可怜的阿连卡!自然主义又怎么样,这些书都是好作品,写得生动,成千上万册地出版。这些书抓住教会、王室、官府、金融界以及一切神圣的东西进行尖刻的剖析,无情的揭露,亮出病痛的症结所在,就象在阶梯教室年解剖尸体一样。这些书风格新颖、准确而且活生生地抓住了生活的色调,乃至生活的脉搏。所有这一切,在他糊涂的脑子里都被冠以“新思想”,使那罗曼蒂克的圣殿猛然坍塌下来,成了一片瓦砾,使阿连卡晕头转向,造成了他晚年在文学上的失意,因为多年来他就是在这个圣殿的祭坛前祈祷,在那里望弥撒。起初,他反抗。象他在学院大会上说的那样,“要建造起一座坚不可摧的堤坝,挡住这股邪恶的潮流”。他写了两本无情的小册子,但没有读者,那可怕的潮流汹涌奔腾,更深、更广。于是,阿连卡就在“伦理道德”中寻求庇护,就象躲到了坚固的岩石之中,自然主义不正是以它那来势凶猛的淫猥使体面的社会腐烂堕落的吗?好吧,他,阿连卡就是伦理道德的卫士,就是高尚习俗的宪兵,这位《黎明之声》的作者,当初有二十年的时间在短诗和赞歌中向首都的贵夫人们宣扬过性爱;小说《爱维拉》的这位作者,当年在他的小说和戏剧里也曾宣扬过私通,把夫妻间的义务看成是使人厌恶的屏障,而为所有的丈夫提供了繁多而又狡诈的手段,为一切情人带来了欢乐、光辉和古代阿波罗的聪慧;托马斯?阿连卡(他在自传体小说《两蕃莲》中承认),当年他本人也在天鹅绒和塞浦路斯葡萄酒之中经历过通奸、醉生梦死的淫逸生活——从现在起,他严肃了,纯洁了,他整个人就是一座廉正的丰碑,他要转而去严格地监视报纸、书刊和戏剧。他根本看不出在响亮的亲吻中,高高撩起的裙子下裸露的沾白大腿上,有任何现实主义的迹象。然后,我们的阿连卡就会向全国呐喊警告,疾笔著说,他的诅咒(使那些才疏学浅的学者)想起了以赛亚①的吼声。但是,有一天,阿连卡做了这样的供认,使最冷静的人也为之震惊,那就是他越是揭露一本书寡廉鲜耻,这本书就更会被抢购一空!在他看来,世界上的事物全都颠倒了,《爱维拉》的作者到处碰壁。。这一来,他的火气倒也变小了;他只是厌恶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孩子们,请别提这种‘粪土渣滓’了!”
但是这天晚上,使他高兴的是遇到了知音。克拉夫特也不能容忍自然主义,因为它把见不得人的东西,社会的丑恶真相,原原本本地在书本里亮了出来。艺术是理想的升华之物!因此它应该介绍人类最完美最高尚的东西,并且用生活和感受到的最美的形式表达出来。。埃戛厌烦地用双手抱住头——这时卡洛斯在另一端说,现实主义最不能容忍的是它装腔作势的科学架①以赛亚,《圣经》中人物,希伯来预言家。
势,是它从外来哲学演变而来的自命不凡的审美观,为了描述一个洗衣妇同一个木匠睡觉,它要引证克劳德?怕纳②、实验论、实证论、斯图亚特?米尔和达尔文!
于是,埃夏受到两面夹攻。他大声嚷道:现实主义的弱点恰恰在于它尚不够科学,在于它臆造内容,捏造情节,为文学的想象所左右。自然主义艺术的纯洁形式应该是专题著作,单纯地研究一个人,一种恶习,一种激情,就象是处理一个病历那样,无需生动、华美的描绘,也无需风格。。“这是荒唐的,”卡洛斯说。“只有通过情节才能描绘出人物。。”“再说,艺术作品,”克拉夫特补充说。“它的生命力正是在于它的形式。。”阿连卡打断他们的争论说,讲如此多的哲学毫无必要。
“孩子们,你们是为恶魔白费蜡烛。应该这样批判现实主义:用手捂住鼻子。我要是看到这种书,马上就把它泡列花露小瓶子里。咱们别再争论这种‘粪上渣滓’了。”
“上诺曼第扁鱼吗?”一个侍者问埃戛,递过来一只大盘子。
埃戛正要向阿连卡开火,但是当他看到科恩对这场文学争论露出的那种厌烦而又傲慢的微笑,就又忍住了。他全神贯注地对着科恩,想了解他觉得圣艾米里恩酒怎么样。当看到科恩惬意地品尝着诺曼第扁鱼时,埃戛兴高采烈地问道:“喂,科恩,请告诉我,这笔款子借还是不借?”
他对大家说,贷款可是个严肃的问题,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这是一宗大交易,真正是一桩历史性的事件!
科恩在盘子边上倒了点盐,用权威的口气回答说,款是“绝对”要贷的。今天在葡萄牙,贷款同税收一样,也是正常的,必不可少的,家喻户晓的收入来源之一。实际上政府部门唯一的工作就是这个——“收税”、“借贷”。将来肯定仍是如此。。卡洛斯对金融问题一无所知,但是他感到,如若果真如此,那么这个国家就将高高兴兴、顺顺当当地走向破产。
“而且会奋力奔驰,步子非常稳健,目标非常准确,”科恩微笑着赞同说。“啊,亲爱的先生,对这点谁也没有幻想,就是财政大臣也是如此!破产是必然的:好比一个人做加法算出的总和那样!”
埃戛显得很惊讶。嗯,可真严重!所有的人都在听科恩讲话。埃戛又给他斟上一杯酒,然后,用胳膊托着两腮,撑在桌子上听着他讲话。
“破产已经肯定无疑了,事态趋势就是如此。”科恩接着说。“要使国家在两、三年内破产,这任何人都可以轻易做到。。”埃戛迫不及待地开出了“药方”,这就是:不断地进行革命的鼓动;在发放贷款的前夕,让二百名坚定的流浪汉在市政厅广场混战一场,在共和国万岁的欢呼声中砸烂路灯;把这些消息发到巴黎、伦敦和里约热内卢,作为当地报纸的粗体大字标题;恐吓市场,恐吓巴西人,破产就成为现实了。只是,正如科恩所说,这对准都没有益处。
但是,埃戛又强烈地表示异议。怎么能说对谁都没有益处?怎么这样说!这恰恰对所有人都有益处!破产后随之而来的必然是一场革命。一个靠②克劳德?伯纳(1813— 1878),法国著名生理学家。
着不打算偿付的“债券”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