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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给过去在“金屋”一同吃宵夜的老朋友写去信,一些没有回音,一些回信里用一片纸包上半个英镑,很有点儿使人心寒的施舍滋味。一天晚上,那是个星期六,大雾弥漫,她去典当妈妈一件带花边的睡袍,昏暗的黄色灯光下,她在伦敦城里迷了路。她冻得发抖,饥肠辘辘,还有两个酒气醺天的粗鲁汉子追赶她。为了逃避那两个人,她跳进一辆马车,求车夫送她回家。可是,她连一个便士都付不起。女房东喝醉了酒,在小屋里打鼾。车夫嘀咕个没完。她羞惭难当,就在大门口哭了起来。这时,车夫动了心,从座位上跳下来,表示愿意先拉她去当铺。他们就这样上了路。那个好心车夫只要了一个先令。他以为她是法国人,甚至还骂了几句普鲁士人,坚持要请她喝一杯酒。
这段时期,她在想法找个工作——裁缝、刺绣、翻译、誊抄手稿。。但是什么工作也没找到。在那个艰难的冬天,伦敦很难找到工作。来了大批法国人,穷得同她一样,都在为面包奔波。。妈妈总是哭,然而比她的眼泪更可怕的是,她常常暗示说,只要年轻漂亮,在伦敦就不难弄到钱和过上舒适、豪华的生活。
“你觉得这种生活如何,我亲爱的?”她高声问道,一面痛苦地抱紧了双手。
①罗赛弗(1830— 1913),法国政治记者,强烈反对当时的帝国。
②伦敦西端上流社会住宅区。
③伦敦的一个区,以餐馆多著称。
卡洛斯默默地吻了吻她,双眼湿润了。
“不管怎么说,这一切全部过去了。”玛丽娅?爱杜亚达接着说。“交战双方和解了,包围撤了。巴黎又开放了。。困难就是如何回去。”
“你怎么回去的?”
有一天。在摄政大街,偶然碰见了麦克?格伦的一位朋友,也是个爱尔兰人,在枫丹白露时他常来同她们吃晚饭。这个人到索禾区来看她们。看到那一贫如洗的惨景,一壶淡茶,几块羊骨头反复地在即将熄灭的碳火上烤,好心的爱尔兰人开始骂起英国政府,并发誓说他要进行报复。后来,他双唇颤抖着说,他要全力帮助她们。这位可怜的年轻人也是整天在大街上游荡,为生活而苦苦奔波。但是,他是爱尔兰人,他怀着种种打算,热心地跑遍伦敦,为她们回法国所需要的数目不大的路费而奋斗。果然,就在那天晚上,他精疲力竭然而又兴高采烈地挥动着三张钞票和一瓶香摈酒来了。喝了几个月的红茶之后,妈妈见到金黄色盖子的克里格特酒瓶,激动得差点儿晕过去。他们收拾好破烂东西。在恰林克罗斯①车站,她们就要动身的时候,这位爱尔兰人把妈妈拉到一个角落,一面拧着胡子,一面哽咽着告诉她麦克?格伦在圣普里瓦的战斗中阵亡。
“我干嘛非得对你说下去呢?到了巴黎,我开始找工作做。但是,一切都仍然处在混乱之中。。几乎紧接着就发生了巴黎公社的事。。真的,我们经常吃不上饭。但是,毕竟不是在伦敦了,既非冬天也非流亡生活。我们是在巴黎,有许多过去的朋友同我们一道受苦,不觉得那么痛苦了。。由于这一切困苦,可怜的罗莎变瘦了。。眼看她脸色苍白,没有了欢乐,没有好衣服穿,整天趴在窗子上,真让人心疼。。妈妈这时总抱怨她的心脏毛病,她最终死于这种病。。。我找到的工作报酬很低,仅够付房租和个致于饿死。。由于操心、拼命干活,我病倒了。我还在奋斗。妈妈太可怜了。罗莎如果不变换一下生活,没有新鲜空气,没有起码的舒适条件,她就活不成了。。这时,我在妈妈一位老朋友家中认识了卡斯特罗?戈麦士。这位朋友井没有因为战争和普鲁士人而遭受损失,是她让我做些裁缝活儿。。其余的事你已经知道了。。连我也不记得了。。我不得不。。我有时见到可怜的罗莎舔光了小碗里的汤后肚子还饿。她裹着一块披肩,一声不响地缩在一个角落里。。”她再也说不下去了,趴在卡洛斯的双膝上哭了起来,而他,颤抖的双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激动得只是对她说他一定弥合过去的痛苦给她留下的创伤。。“你再往下听,”她一面擦着眼泪一面说,“还有一件事我要对你讲。
我说的是实话,我以罗莎的生命起誓!在过去的这两次关系里,我的心是麻木的。。我的心一直是沉睡的,一直如此,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欲望,一直到我见到你。。我还想对你说件事。。”她犹豫了一下,面色绯红。她两手抱住了卡洛斯,整个人依在他身上,一双眼睛紧紧地盯住他的眼睛。在她最后的,也是真诚的忏悔中,她的声音更低了:“不仅我的心是麻木的,我的身体也一向是冰冷的,象大理石那么凉。。”①伦敦市中心一个区。
他使劲把她抱祝他们的嘴唇无声地久久贴在一起,在一次新的感情冲动中——简直就象第一次冲动那样,他们的心灵完美地溶合到了一起。
几天后,卡洛斯和埃戛乘了一辆四轮马车,沿着奥里威斯大道朝“淘喀”别墅走去。
这天,整个上午卡洛斯在葵花大院给埃戛讲述他那强烈的激情怎么又一次把他投入了玛丽娅的怀抱,而且要永远做她的丈夫。由于对埃戛绝对信任,卡洛斯向他详细他讲述了她那痛苦然而是可以理解的经历。然后,他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建议他们一起去“淘喀”别墅吃饭。埃戛在室内转了一圈,有些犹豫。末了,他慢慢地刷起自己的上衣来,并且低声他说:“真动人!。。生活是多么奇妙呀!”刚才,卡洛斯在推心置腹地长谈时,一停顿,埃戛就是这样说的。
此刻,他们正在公路上行进,暖风徐徐地从河面吹来。卡洛斯还在谈论玛丽娅,讲述着在“淘喀”别墅的生活,他那说不劲唱不完的幸福赞歌从心底里迸发了出来。
“真的,亲爱的埃戛,我找到了几乎是尽善尽美的幸福!”
“还没有人知道你们在‘淘喀’别墅的情况吧?”
除了梅朗妮——她是可以信赖的,还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他们商定,十月底去意大利时,对萨拉小姐和多明古斯要给予重重的酬谢,然后辞退他们,因为他们是两人友谊的最早见证人。
“然后去罗马结婚?。。”
“是的。。在哪儿都可以,只要有个神坛和一位神父就行了。这些在意大利不会缺少。。以后,埃戛,这一切幸福之中只会有一种隐忧会再度出现。所以,我说是‘几乎是。这个使人心烦的隐忧就是爷爷!”
“是啊,老阿丰苏。如何让他了解这桩事,你有什么主意吗?。。”卡洛斯毫无主意。他只是感到他丝毫没有勇气去对爷爷说:“这个我准备娶的女人,在过去的生活中曾有过错。。”再说,他也想过,说了也无用。爷爷绝不会理解使玛丽娅遭难的种种复杂的、命里注定是无法避免的缘由。如果对爷爷详细讲述,爷爷会觉得这是一部头绪不清、感情脆弱的小说,同他坚强、纯洁的性格是格格不入的。特别是那些丑陋的过失会伤害爷爷,不能使他冷静地看待当时不可抗拒的缘由。这是一个崇高的灵魂被一种命中注定难以挣脱的网缚住了。为了理解这个情况,本就需要一颗比爷爷更为宽容、更为柔和的心。。老阿丰苏是块花岗岩,别期望他会象一个现代诡辩家那样有明察秋毫的事。他从玛丽娅的生活中,只会看到确确凿凿的事实——她接连躺倒在两个男人的怀抱里。由此,决定了他作为一家之长的态度。既然这样做必然会引起感情上的冲突,并造成难以弥合的家庭分裂,那他为什么还要向老人坦率他说出这一切呢?。。“你这样认为吗,埃戛?”
“低声点,小心车夫听见。”
“他听不懂葡萄牙语,特别是咱俩的说法。。你的看法如何?”
埃戛在靴底划了根火柴,点上雪茄,然后低声说:“是的,老人很固执。。”所以,卡洛斯设想了一套巧妙的计划,就是向爷爷隐瞒住玛丽娅的过去,只让他认识一下玛丽娅。他们偷偷地在意大利结婚,然后再回来,她到圣弗朗西斯科街去,他则回葵花大院。以后,由卡洛斯带爷爷到他在意大利认识的一位挚友麦克?格伦太太家。可以立刻吸引住爷爷的是玛丽娅的那些迷人之处,她那贤淑、严肃的性格,精美而又朴素的晚餐,她那直率的谈吐,再弹奏上几段萧邦、贝多芬等等。为了完全征服一位特别喜欢孩子的人,把罗莎也请出来。。总之,等爷爷对玛丽娅、对小姑娘、对这一切都有了好感时,他再找一个上午对爷爷坦诚地说:“这位高尚而可爱的人儿生活中摔过一跤,但是我同她结婚了,事到如今,不管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