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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我对自己许诺:我会经常将双亲的期望记在心头,但我永远不会忘记“自我”。
红绸巾蒙着的我,摸索着由人领至礼堂上,只有在偶尔往前倾首时,我才能隐约透过头巾盖边缘瞥见一些人影,贺客少得可怜,洪家和几个老亲,脸露温色,很为此恼怒和尴尬。吹鼓手们奋力吹起唢响拉起胡琴,咿咿呀呀的,只有很少的乡邻冒死而不愿放弃这顿免费的宴席,当下,连佣人和小孩子都被拉来凑数了。
我只顾跟着引导我的那个人向前走着。就像盲人那样,在我的命运之路上摸索而行,但我不再为之难过,因为我自己心里对此已是大彻大悟了。
一位体面的官员主持了婚礼,他唠唠叨叨地讲一大堆,引经据典,从儒家之道讲到有史以来的烈女贞妇。随后,媒婆宣读了我们双方的生辰八字,说明我们的八字相配,是天生地造的一对。我略略前倾着身子,窥见媒婆从一包红绸巾里取出根红蜡烛。
蜡烛两端都能点燃,分别用金字刻着天余和我的名字,媒人点燃了蜡烛两头后,宣布道:“拜堂!”然后,天余一把揭开我的头盖,得意地对着他的家人和宾客笑着,对我却是正眼也不扫一下。他让我记起孩提时见过的一只雄性小孔雀,一心要在庭院里展开自己那毫无光彩的短尾巴。
媒人把点燃的蜡烛插在一只镀金的烛台上,把它交给身边的一个佣人。佣人小心翼翼地接过烛台,她的职责就是要小心守着这烛台,确保整个婚宴过程中,烛端两头都不中途熄灭。次日清早,媒人要来察看的,如果蜡烛两端依然燃着没有熄灭,那是个好兆头,象征这场姻缘将会白头偕老。
这象征婚姻的蜡烛,较之天主教里不得离婚的允诺更富有权威,它意味着我岂但不能离婚,即使天余死了,我也不能再婚。这根红蜡烛似就此永远用它的烛油,将我黏在丈夫身上,黏在洪家,永无解脱之日。
可想而知,次日早上,媒人察看了烛台后,便宣布她撮合了一对金玉良缘,但我心里却是一清二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因为新婚之夜,我彻夜未眠,为自己的婚姻默默流泪。
五
喜筵散了后,客人们便将我们拥进三楼新房内,他们大声嬉笑着,起哄着,往被褥里掏红蛋,躲藏在床底下嬉闹。那些与天余年龄相仿的男孩子们,则把我和天余强按在床边并肩坐下,强令我们接吻和做各种亲热动作。外边走道上,冷不了猛地响起一下爆竹声,他们说,那是为我制造一个钻入丈夫怀里的最佳机会。
好容易客人散了,我们仍并肩默坐着好一阵,外边,依旧隐约传来客人们的说笑声。直到四下终于安静下来了,天余便开口道:“这是我的床,你睡到沙发上去。”说着,他把枕头被褥都扔过来。我真有点喜出望外了。待到他入睡后,我便悄悄起身,跟着脚尖下了楼,伫立在黑魆魆的院子里。
空气中闻到一股雨水的气息,马上又要下雨了!我赤裸着双脚在院子里踱步,足尖还能感受到潮湿的青砖地上残留着的白天的暖气。我眼泪扑籁籁滚下来,信步踱出院子。在下房的一个窗棂里,我看见那个被吩咐照看烛台的女佣,正睡眼惺忪地守着那个点燃的烛台,我倚着一棵树身悄悄坐下,默默地在一边注视着这个自己的“命运”。
我一定睡着了。一声沉闷的雷声把我惊醒,我看见那女佣神色惊惶地从屋里窜出来,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她也给雷打醒了,可能她弄混了,以为是日本人在扔炸弹啦。我不禁笑出声来。这时,天已渐渐放亮了,雷声滚滚不息,那个女佣已奔出屋子逃到院于里,她跑得那么快,脚跟后踢起阵阵砂砾。她能逃到哪去呢?我只觉得好笑。这时,我看见屋内的烛台上,火苗在风中猛烈摇曳着。
我任凭自己双腿带着我穿过院子,木然走进那闪着烛光的房间。但我的心灵,却在虔诚地祈祷着,求菩萨保佑我,让蜡烛熄掉,熄掉!火苗只是不停地摇曳着,跳跃着,时隐时明,眼看着它们渐渐俯伏下去了,忽而,却又重番明亮起来。强烈的突如其来的祈求哽在我喉头,我抑制着,抑制着,最终,它们爆发了,“扑”一下,代表我丈夫的那端烛光被吹灭了。
顿时,我吓懵了,我想立时会出现一把刀,将我咽喉割断。我伯此时会天崩地裂,将我攫去,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当我回过神来后,便飞快地逃回自己房里。
次日大早,媒人得意地当着天余、我及公婆的面宣布:“百年好合!”然后,在她指点下,烧剩的烛油,给小心地倒在红布上,这时,我窥见那女佣脸上,显着一抹紧张的神色。
六
我开始学着去爱天余,但这不如想象中那般容易。最初,我提心吊胆地等着他会爬到我身上做他该做的事,因此每天晚上回到卧室,我就会紧张得头皮发麻。但在新婚的整整一个月中,他连碰都没碰我一下,反正他睡他的床,我睡我的沙发。
在公婆跟前,我是个驯服的媳妇,正如他们致力所培养的那样。我令厨子每天早上宰杀一只童子鸡,熬成不加水的原汁鸡汤,然后我亲手把它倒入碗中,这就是天余每日的早餐。而每晚,我又得动手煮一锅特别的营养汤——叫八珍汤,它不但鲜味可口,而且营养成分极高的,这一着很得我婆婆的欢心。
但我还是不能让婆婆满意。那天早上,我陪着婆婆绣花,一边回忆起小时候,我养着的一只叫大凤的青蛙。忽然,婆婆显得不痛快,没等我明白过来,她就起身劈脸给我一个巴掌。
“你这个恶媳妇,”她唾骂着我,“假如你再不与我儿子同床,我是不会再养你的。”这一下我可明白了,丈夫把一切都推到我头上了。霎时我也火冒三丈,但立刻记起当年我答应过自己父母,我会做一个贤妻良母的,便硬把这口气吞下了。
当晚,我坐在天余的床沿边,等着他来碰我,但他没有。我得到了解脱。第二天,我躺在他身边等着,他还是没有碰我。又过了一天,干脆我脱光了躺在他身边。
这下我可明白天余身上那东西的能耐了。只见他惊惶地转过身去。他对我没欲求,他那种惊惶失措的惧怕,令我明白他对任何女人都没有欲求,他根本还没成人。
我不再惧怕他了,我甚至对他生出一种奇怪的感情,这不是妻子对丈夫的爱,而是姊姊对弟弟的怜惜和爱护。我重番穿上睡衣,在他边上侧身躺下,替他轻轻搔背。
我知道从此我无需害伯和天余同榻共眠。他决不会碰我一下的;而我,则拥有一张舒适的眠床。
好几个月过去了,我的腹部还是一片平坦,婆婆又一次大动肝火:“我儿子说,他撤下的种子足够繁衍子孙万代了,但怎么你还不见动静?毛病一定出在你身上。”从那以后,她就把我圈禁在床上不准起身,以保证她儿子的种子不致流失。
看,天下就有这等趣事,整日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在床上。告诉你,这种日子,比囚犯都不如,婆婆想抱孙子,有点想疯了。
她让佣人把一切有刀刃的器具都收走,她认为剪刀和菜刀会令她断于绝孙的。
她禁止我做针线活,说那样会分散我的精力而不易怀上孩子。一日四次,一个漂亮的小丫头给端来难以入口的汤药。
我真羡慕这个小丫头,能自由地行走进出。我的目光随着她走出我房间,我幻想,我也像她一样信步踱出庭院,与外面的皮匠闲聊,与女佣人谈天,与男当差打情骂俏。
如是一天又一天,我在床上足足躺了两个月,身上依旧毫无动静。婆婆把媒婆叫了来,媒婆细细地核算了我的生辰八字后,又向婆婆询问了我的五行,最后她一拍膝头说:“这下可清楚了,唯有五行缺一的女人才会生孩子。而你的媳妇则是五行缺金,这本是一种极好的征兆。但在她结婚时,你给了她金手镯等金器,这一来,她五行俱全了,太平衡了,那怎么会怀孩子呢?”
对我婆婆,这当然是个令她高兴的结论。因为她有满好的借口收回她的金首饰了,这对我来说也不坏,因为取走了金首饰后,我觉得一阵释然,也是一种解脱。
或许他们讲得对,缺金对我是个好征兆。我开始打主意,如何能逃出这个婚姻的牢笼而又不辱没我娘家的名声。
其实这很简单,只需洪家给我一张体书,一切就解决了。
我煞费心机动了好几天脑子,一边细细对周围的人察言观色。主意打定后,我挑定了三月初三,那天是清明,是纪念祖先的日于。这天,人人都要去扫墓祭祖的。
大家带着锄头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