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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德尔,我亲爱的朋友,你好吗,我再说两遍,你好吗,你好吗?我们这一别好像整整十二个月了!大概真该有一年了,看你长得这么瘦,这么苍白!汉德尔,啊!对不起,请问这一位是谁?”
他正向我走过来要和我握手,一眼却看到了普鲁威斯,便停了下来。普鲁威斯紧紧地盯住他,慢慢地收起了他的水兵刀,一只手在另一只口袋中不知摸索着什么东西。
“赫伯特,我亲爱的朋友,”我一面说着,一面关上了双扇门,而赫伯特却站在那儿呆呆地望着我,“我要告诉你发生的一些奇怪事情,这位是我的客人。”
“亲爱的孩子,不必在意!”普鲁威斯走上前来,拿着他那本带扣子的小黑书,然后对着赫伯特说道,“用你的右手拿着这本书,你发誓:只要你走漏风声,主会立刻用雷电劈死你。吻一下这本书!”
“照他说的办。”我对赫伯特说道。赫伯特无限友好地望着我,友好中还夹着不安和惊慌的心情。他照办了,于是普鲁威斯便和他握手,说道:“现在你已经发了誓,以后如果皮普不把你造就成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你就不要相信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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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赫伯特、我及普鲁威斯坐在壁炉前,我向赫怕特吐露了全部的秘密,他在听我讲时所表现出来的惊愕和内心的不平静,无须细述。只要看到赫伯特的面孔上出现了我自己所有的情感色彩就已足够。同样,对于这位对我有大恩大德的人我却表现出的厌恶情绪,在赫伯特的脸上也可以发现。
本来赫伯特、我和此人之间并无隔阂的情绪,而他在听了我的讲述之后却凯旋般地得意起来,仅凭此便足以造成我们和他之间的隔阂。自从他归国看我以来,曾有一次言谈之间出现“粗野不文明”,为了摆脱这令人讨厌的感觉,所以他等我一说完话,便开始向赫伯特一再表白。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尽管我时来运转,而心里却在对这个好运挑剔不满呢。他一讲话便夸口说他把我造就成了一个上流人物,这次回来看我就是看我如何运用他的巨资维持我的绅士身份的。他的夸口既是为他,也是为我。他在自己的心里一定有他的见解,他的夸口对他自己和我来说都是合情合理、十分体面的,所以我们都该引以为骄傲。
“皮普的朋友,你听我说,”他说了一会儿以后,又对赫伯特道,“我是十分清楚的,我回国后有那么一次,也就是有半分钟的时间,表现出粗野不文明。我便对皮普说,我知道我是怎么样粗野不文明的。但是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个问题而发愁。我把皮普培养成了一个绅士,皮普又把你培养成了一个绅士,我知道该怎么样对待你们两个人。亲爱的孩子,还有皮普的朋友,我可以向你们两人保证,以后我会永远戴上一只文雅的口罩。自从那半分钟我话中露出了我的粗野不文明后,我就戴上了这只口罩,现在我戴着这口罩,以后也永远戴着这口罩。”
听了他的话,赫伯特嘴上说了声“是”,不过从面容上看,他好像并未因此而感到宽慰,却留下了迷惑不解和惊慌不定的神色。我们内心都很焦急,希望他快些回到住处去休息,让我和赫伯特留下来,可是他却又珍惜又忌妒这个时刻,舍不得和我们分开。我们一直坐到很晚,过了半夜我才绕着道儿把他送到艾塞克斯街,看着他安全地进入他自己黑暗的房门,看着他把房门关上,这时我才体验到自他来之后的第一次心情放松。
那个在楼梯上看到的人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中,这永远使我内心不安,所以每逢天黑之后,我带着我的客人走进走出时,都要向四周仔细观察一番。这一次我也不例外。身居大城市,只要心中意识到存在着受人监视的危险,就很难避开受人监视的疑虑,不过我并不相信在这里有什么人正在注意我的一举一动。街上行人不多,都在各自赶路,在我返回寺区时,街上空无一人。我们出去时没有人跟着我们出去,在我回来时也没有人跟着我回来。我经过喷水池时,看到他后窗里灯光明亮,房内安静。我在自己住的房子门口站了几分钟,看到花园里一片寂静无声,然后才上楼;爬楼时,楼梯上也同样寂静无声。
赫伯特张开双臂来欢迎我,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有这么一位朋友多好啊。他对我讲了几句颇有见解的话以表对我的同情和鼓励,然后我们坐下来讨论问题:下一步我们该怎么办?
普鲁威斯坐过的那张椅子依旧留在原处,原封未动,因为他和牢房做伴,习惯了固守在一处地方,总是怀着不安的情绪,把他的烟斗、黑人头牌烟丝、水手刀和扑克牌统统拿出来玩一通,这就好像写在石板上的课程表一样,都得来一遍。我说他坐过的那张椅子依旧留在原处原封未动,赫伯特这时无意识地坐了上去,但霎时就从椅子上惊跳起来,把它推开,换了一张椅子坐。不需要语言就可以了解,他对我的恩主所表现出来的厌恶情绪,当然也不需要我再多言。我们两人之间不需要多说一个音节,就能相互了解,心心相印。
赫伯特放心地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坐定后我对他说:“你看,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可怜的、亲爱的汉德尔,”他用手托着头说道,“我惊呆了,一脑子空白,什么也说不出。”
“我和你一样,赫伯特,真是晴天霹雳。不过,我们还是要考虑一下该怎么办。他现在是一心一意花钱摆阔,要买马,买车,买各种各样的东西。该阻止他一下。”
“你是说你不能接受——”
“我怎么能呢?”我在赫伯特停了一下时插言说,“想一想他是何许人也,看一看他这样子!”
我们两人都不自禁地打了个颤。
“赫伯特,我所担心的是这件可怕的事实;他真的粘住了我,他强烈的盛情都倾注在了我的身上,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
赫伯特又说了一句:“我可怜的、亲爱的汉德尔!”
“还有,”我说道,“即使我现在来个猛然煞车,再不从他那儿取一分钱,想想我已经欠下他多少!再说,我有多少债务,这对我来说是多么沉重的债啊!我对遗产现在不再指盼了,可我没有学过一门职业,什么事也干不成。”
“唔,唔,唔!”赫伯特劝我道,“不要说什么干不成这类的话了。”
“你说我还能干什么?我知道只有一件事我可以干,那就是去当兵。亲爱的赫伯特,如果不想到你的友谊和情感,如果不想到等你回来做一番商量,我怕早已去当兵了。”
自然,说到这里,我不自禁地大哭起来;自然,赫伯特除掉紧紧地、热情地抓住我的手外,装作了什么也没有见到。
“我亲爱的汉德尔,”他等了一会儿说道,“你千万不能去当兵。你如果拒绝他当你的恩主,拒绝他给你的好处,我认为你总该有一点希望将来把你从他那里得到的再偿还给他吧。如果你去当兵,看来这点希望就不存在了。此外,这个想法是荒谬的。我看你还是到我们的克拉利柯公司来,它虽小,但比当兵可强得不知多少。你知道,我正在努力成为合伙人呢。”
可怜的人啊!他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用谁的钱在这公司工作呢。
“不过这里有另一个问题,”赫伯特说道,“这个人没有文化,做事却很坚决,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他是一个不顾死活而且性格暴烈的人,当然也许我对他的估计是错误的。”
“我对他这一情况倒是清楚的,”我答道,“那我就来告诉你我亲眼所见的一个证据吧。”于是我便告诉他那件还没有提到的事,也就是最初发生的他和另一个逃犯互斗的事。
“想一想自然明白,”赫伯特说道,“他冒了生命的危险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实现他早就打定的主意。如果在他实现心愿的时候,实现他历尽辛苦多年盼求的愿望时,你却使他站不住脚,摧毁他的主意,使他的财产毫无用处。你倒看一看,处于如此的失望情绪下,他会干出什么呢?”
“赫伯特,我早就看出来了,自从他来到这里的那个不吉的晚上开始,我连梦中也会想到,我是再清楚也不过了,他说不定会去投案自首。”
赫伯特答道:“那么你就等着瞧,有可能他会孤注一掷的。反正他留在英国,他就有权力左右你,如果你把他抛弃了,他也就会什么也不顾地这么于一下。”
这一令人胆战心惊的思想从一开始就压在我身上使我动弹不得,现在却更深地打击着我,一旦这成为事实,我岂不成了谋害他的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