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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蒂
他要我特别写上“真开心啊”这几个字。他说你一见这几个字就会明白其中的意思。我希望,也不怀疑,虽然你现在是个上等人,也一定会很高兴见他,因为你永远有一颗善良的心,而他又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我把写的所有话都读给他听过,除了最后一个短句。他希望我特别把“真开心啊”这几个字再写一遍。又及。
我接到邮局给我送来的这封信时已经是星期一的早晨,所以第二天便是约定的会面日期。至于乔的前来使我情感波动万千,这里我得从良心上忏悔自己。
我固然和乔之间有着千丝万缕情感上的联系,然而对于他的来访,我心头仍颇感不快。非但如此,我心头还感到杂乱无章、羞耻惭愧。我们两人的地位如此不一致,如果利用金钱的力量可使他不来,我宁愿付给他钱。不过稍使我安心的是他是到巴纳德旅馆,而不是到汉莫史密斯,自然也就不会撞上本特莱·德鲁莫尔。我倒不太担心他见到赫伯特或他的父亲,因为我对他们两人都很尊敬,但是一想到会被德鲁莫尔见到,我内在的情感就受到了残酷的破坏,因为我轻视他。人生在世,往往由于为了躲开最轻视的人,却犯下了最卑鄙的恶行。
我早就开始装饰我的几间房,而且总是用很不必要和很不恰当的方法来装饰它们,何况是巴纳德旅馆中的房间,实在要花费很多的钱。现在这几个房间和我刚来时已大不相同,我有特殊的荣幸,居然在附近一家家具店中赊帐可观,项目已占了好几页。我的生活要求越来越高,不久前还雇佣了一个小仆人,让他穿上了一双高统靴子。虽说是仆人,我却不得不承认,自从雇他以来,我反而受了他的束缚和奴役。他简直是个小怪物,本来只是我的洗衣妇家中的废物,我却雇佣了他,让他穿上蓝外衣、黄背心、白领结、奶油色马裤,并蹬上刚才提到过的高统靴,每天还得为他找些活儿干,给他许多东西吃。他像幽灵般地缠绕住我,天天要我答应他这两个可怕而讨厌的要求。
我叫这个讨债的幽灵于星期二上午八时站在厅堂里值班(这厅堂只有两英尺见方,由于铺地毯时记录在册,所以记得)。赫伯特提出了几样早点,认为乔会喜欢吃这些东西。我对他由衷地表示感谢,因为他既表示出关心,又想得周到,不过在内心还是有点儿气愤和怀疑,觉得如果乔是来看他的,他就不会如此活泼主动了吧。
总而言之,我在星期一晚上便来到城里,准备第二天迎接乔。我一大清早便起身,把起居室和早餐餐桌布置得非常富丽堂皇。可惜天公不作美,一早便降下氵蒙氵蒙细雨,即使天国派天使来也掩饰不住巴纳德旅馆现实的景象:窗外流着泪,泪水是乌黑的,好像是扫烟囱的巨人在流泪。
约定的时间愈来愈近,本来我早想逃跑了,无奈按照规定,那个讨债鬼正守在厅堂里。不一会儿我就听到乔上楼梯的声音,那种笨手笨脚上楼的脚步声,一听就知道是他,因为他穿的那双出门的靴子太大,而且每爬上一层楼他都要把这一层住客的姓名读出来。最后,他来到我这套房间的门前。我听到他用手指摸了摸标在门上的我的名字,然后又清清楚楚地听到他的呼吸声,这声音是从钥匙孔里传进来的。接着,他在门上轻轻地敲了一下,这时佩勃(我给那个讨债鬼仆人暂时起的一个名字)通报道:“葛奇里先生到!”我正在想着怎么他在门口的擦鞋垫上擦个没完,再这样我得走出去把他拉进来才是;这时他却进来了。
“乔,你好吗,乔?”
“皮普,你好吗,皮普?”
他那张善良诚实的面孔上光彩夺目,他把帽子丢在我们两人中间的地板上,抓住我的两只手,来来回回地晃着,简直把我当成了一台新发明的抽水机。
“乔,我见到你可多高兴啊。把你的帽子交给我。”
可是乔用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把帽子从地上捡起来,像捧着一窝鸟蛋似地捧着它,不情愿让这笔财产离开他的手。他坚持捧着帽子站在那里同我谈话,场面非常尴尬。
“你现在长大了,”乔说道,“你现在长胖了,你长得更像上等人了。”乔思考了一会儿才想出了下面的一句话:“我敢肯定你已经成为国王陛下和国家的光荣了。”
“乔,你看上去也好极了。”
“托上帝洪福,”乔说道,“我倒是还不错。你姐姐还是和过去一样,不好也不坏。毕蒂永远身体健康,干活敏捷。除沃甫赛外,所有亲友也都不好不坏。沃甫赛的运气不佳。”
在这所有的时间里他都小心翼翼地捧着他那“一窝鸟蛋”,两只眼睛在房间四周转来转去,在我睡衣的花饰图案上转来转去。
“他运气不佳,乔?”
“唔,是的,”乔说着,把声音放低下来,“他已经离开了教堂,去演戏了,而且正是因为演戏才把他带到伦敦,才和我同行。他说,”这时乔用左边路肢窝夹住那只鸟窝,而把右手伸到里面去,好像在摸鸟蛋一样,“把这个东西给你看一下,不知你介不介意。”
我接过乔递给我的东西,原来是伦敦大都会里一家小戏馆的一张揉皱了的戏报,上面说该戏馆在本周将由“著名的地方业余演员(其名声可与古罗马著名喜剧演员罗西乌相比)登台献艺,演出我国诗坛之圣莎士比亚的最伟大悲剧,演艺超群,在当地曾引起轰动。”
“乔,你观看过他的演出吗?”我问道。
“我观看过。”乔用强调而严肃的口气说。
“真引起过轰动吗?”
“唔,”乔说道,“是这样,确实丢了许多桔子皮,特别是他见到鬼魂的那一场。先生,要是你自己,不妨想一想,正当他同鬼魂交往时,你却用‘阿门’来打断人家,这怎么能让人家安心地演好戏?虽然他有过不幸,在教堂里干过事,”乔这时放低了声音,用一种动感情的议论语调说道,“但是你没有理由在这种场合和人家捣蛋。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父亲的鬼魂都不能去关注,那么又能去关注谁呢,先生,你说呢?再说,他头上的那顶丧帽真是太小了,以至于插上黑羽毛便容易掉下来,可是他却稳稳当当地戴在头上。”
乔的面容上忽然现出见了鬼似的表情,我一看就知道是赫伯特回到了房间,便给他们介绍。赫伯特把手伸过来,乔却把手缩了回去,并且捧着鸟窝不放。
“先生,向你问安,”他先对赫伯特说道,“小的希望你和皮普——”这时讨债鬼正把一些早点放到餐桌上,乔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很显然,他打算把讨债鬼也计算进去,我连忙向他挤眉弄眼,他才没有说出来,不过这使他更加不知所措了。“我是说,你们两位先生住在如此狭窄的地方,身体一向可好?按照伦敦人的看法,目前这个旅馆是相当不错的,”乔这时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我知道这个旅馆是第一流的,不过要我到这里来养猪我也不高兴,看来在这个地方养猪是肥不了的,而且这里养大的猪连肉味也不会鲜美。”
乔说完了不少夸奖我们旅馆的话,但可以听出,他不时地对我也用起“先生”来了。我请他坐在餐桌旁,他东张西望,想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放他的帽子,好像在这里根本就没有几处帽子可以容身的地方。最后在那壁炉的尖角上他总算把帽子安顿好了,但在那儿帽子可不太稳,不时就要从上面掉下来。
“葛奇里先生,你是喝茶还是喝咖啡?”赫伯特说道,他早餐时总是坐在首位。
“谢谢你先生,”乔从头到脚都是局促不安的样子,说道,“只要你们喜欢,我喝什么都行。”
“那么喝咖啡怎么样?”
“谢谢你先生,”乔答道,从语气中可以听出他对这个建议有些失望,“既然你诚心诚意为我准备咖啡,对于你的建议我是不会反对的。不过你不觉得喝咖啡有些热吗?”
“那么我们就喝茶吧。”赫伯特一面说一面就开始倒茶。
这时乔的帽子从壁炉架上掉了下来,他连忙从座位上起身,把帽子捡起来,又端端正正地放在原来的地方。虽然帽子放在那里马上又会掉下来,但他好像认为只有这样才能表现出优良教养的高贵风度。
“葛奇里先生,你什么时候来到伦敦的?”
“是昨天下午来到城里的吧!”乔用一只手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好像他来到伦敦有不少日子,已经染上了这里的百日咳毛病。他说道:“哦,不是昨天下午,哦,是昨天下午。是的,的确是昨天下午。”他的神情显得既智慧,又宽慰,还不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