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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一个人正孤独地坐在厨房。乔和我在这个家庭中都是受气的沦落人,所以我们两个人便以诚相待,推心置腹。我打开门闩,把头伸进去一看,在火炉边上正坐着乔,因为火炉就对着门。
“你姐姐出去找你有十二次了,皮普,现在又出去找你,一共十三次了。”
“她去找我吗?”
“是去找你,皮普。”乔说道,“更糟的是她带着那根呵痒棍呢。”
听到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我焦急地扭动着背心上仅剩的一颗钮扣,把它转来转去,带着灰心失望的情绪呆呆地望着炉火。呵痒棍是一根长棍棒,棍头上涂着蜡。这根棍子经常在我身上搔痒,早就被磨得滑溜溜的了。
乔告诉我:“她一会坐下来,一会站起来,然后一把抓起呵痒棍就疯狂地跑了出去。就是这些。”乔一面说着,一面漫不经心地拿起火钳拨人,双眼看着炉火。“皮普,她疯狂地跑出去了。”
“她已经去了很久了吗,乔?”我从来不把他当作大人看待。他只不过是个大孩子,和我身份没有两样,所以我说话也直来直往。
“嗯,”乔瞅着那座荷兰式自鸣钟说道,“她疯狂地奔出去,这最后一次去了有五分钟了,皮普。不好,她回来了!快躲到门背后去,老伙计,用那条长毛巾遮上你。”
我照乔的话做了。我的姐姐,乔夫人,猛地把屋门推开,一下子就看到门背后有个东西遮挡着,而且算出了是什么,于是伸出了呵痒棍去试探。她试探的结果便是把我拎起来扔向乔——我常常这样成了他们两人之间的飞箭——而乔则高高兴兴地接住了我,把我放在火炉旁边,伸出一条巨大的腿,悄悄地保护着我。
“你究竟到哪去了,你这个小皮猴子?”乔夫人跺着脚说道,“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去干什么了,害得我着急、害怕、担心,把我累得要死。你要不说,小心我把你从角落里拎出来,就是五十个皮普,再加上五百个葛奇里也没用。”
“我只是到教堂墓地去了。”我坐在小凳子上哭着说,一面揉着疼痛的地方。
“教堂墓地!”我姐姐重复着这几个字,“要不是我照看你,怕你早埋进了教堂墓地,在那儿长眠了。我问你,谁把你一手带大的?”
“当然是你。”我赶忙答道。
“我为什么要把你一手带大,你倒说给我听听。”我姐姐大声吼道。
我轻轻啜泣着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姐姐说道,“我再不想干这种事了!你说不知道,我倒知道。老实告诉你,自从你一出生,我这条围裙就没有离过身。做一个铁匠的老婆已经够糟了,何况又是一个葛奇里铁匠,还要做你的妈妈!”
我郁闷而又忧伤地望着炉火,思想早就开小差了,她的问话根本没有听进去。盘旋在我脑海中的是那个腿上缚着铁镣的逃犯、那个神秘的年轻人,还有锉子、吃的东西,以及我可怕的誓言。我不得不去做一次小偷,在我寄居的屋檐下去偷。炉火冒出复仇的火焰,使所有这一切东西都跳到我的眼前。
“嘿嘿!”乔夫人冷笑着,把呵痒棍放到原来的地方。“教堂墓地,好一个教堂墓地!你们两个人轮番说着教堂墓地。”其实在我们两个人中有一个人根本没有说过这个词。“你们两个人对我夹攻,想把我赶进坟墓。真的到了那一天,嘿,要是没有了我,看你们这对活——活宝怎么办!”
然后她便收拾茶具去了。这时乔从他的大腿下面偷偷地瞧着我,仿佛在心中考虑着我和他自己,算计着要是果然这个有严重后果的预言应验了,我们这对难兄难弟该如何是好。他坐在那里,抚摸着自己头右侧的淡黄色鬈发和胡子,淡蓝色的眼珠随着他夫人的走来走去而转来转去。凡遇到这类险恶形势时,他总是这般模样。
我姐姐给我们切面包、涂奶油,总是手脚麻利,十分轻快,而且动作一成不变。一开始,她先用左手把面包紧紧地压在她的围嘴上,自然,有时是一根别针,有时又是一根缝衣针扎进了面包,我们也就连针连面包都吃进嘴里。接着,她抹一些奶油在餐刀上,不多,就一点儿,然后再涂到面包上。她麻利得活像药房中的药剂师在做膏药,一把刀子在她手上运用自如,两面涂油,十分敏捷。薄薄的奶油均匀地涂在面包上,没有一处遗漏。然后,她用餐刀在膏药的边上做最后一次精心涂抹,结束后,从面包上切下厚厚的一片。在这片面包和整只面包完全分离之前,她加上一刀,把它一分为二,一块给乔,另一块给我。
当时我确实很饿,但是我不敢吃这一份面包。我想我一定要保留一些给那个可怕的朋友吃,还要留一些给他的伙伴,也就是那个更加可怕的年轻人。我知道我姐姐治家谨严,管理认真;我要想偷些什么,看来从食橱中是找不到的。所以,我决定把这一大厚片奶油面包放在裤脚管中。
要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要有决心,而且要努力才行。我发现这是很难的事。这就好像我必须下定决心从很高的屋顶上跳下来,或者跳进一片深水中。更加困难的是乔对这件事一无所知。前面曾提到过,我和乔两个同是这房屋中的沦落人,他心地善良,与我友好相处。在吃晚餐时,我们有个习惯,要比较一下吃面包的速度,不时地悄悄拿起所啃的面包比一下,并且相互会心地表示赞美。这样,我们啃面包就越啃越有劲。今天晚上,乔几次邀请我比赛,并且展示出他飞快吃剩下的一个小块。他要和我像往常一样进行友谊竞赛。但是,每一次他都看到在我的一只膝盖上放着我那只黄色的茶杯,在另一只膝盖上是我一口还没有咬过的奶油面包。最后,我不得不孤注一掷。我沉思的结果是这件事不能不做,而且要看准机会,于不知不觉中把它办好。于是,我看准了乔注视我后刚把头转过去的这一刹那,趁机把奶油面包装进了我的裤脚管。
乔以为我胃口不好不想吃,因此也感到无精打采,浑身不舒服。他心思沉重地从面包片上咬了一小口,似乎吃起来不得劲。一小口面包在他嘴里细磨慢嚼,比平常所用的时间要长得多。他边嚼边想,最后才像吃药丸一样把它吞下去,然后他准备咬第二口。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又落到我身上,突然发现我的奶油面包已经无影无踪。
乔感到惊诧,甚至有些愕然,一小口面包停在两排牙齿中间,眼睛直瞪瞪地望着我。这一切都逃不脱我姐姐那一双善于观察的眼睛。
“你怎么了?”她说着,声音中带着严厉,并且把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
乔对我摇着头,用非常严肃的规劝口吻低低地对我说:“哎呀,你该懂!皮普,我的老伙计,你可是在和自己开玩笑!一嚼不嚼吞进去,会卡在什么地方的,皮普。”
我姐姐用比刚才更严厉的声音追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你要是能把它咳出一点儿,皮鲁,我劝你还是咳出来好。”乔吓得已慌了手脚,不知道说什么是好。“礼仪固然是礼仪,你的身体也还是你的身体。要注意健康。”
这时我姐姐火气上来了,再也按捺不住,奔过来扑向乔,抓住他两颊的络腮胡子,把他的头在后墙上撞了好一段时间。我坐在墙角边,心中深感负疚,因为一切由我引起。
“好吧,你现在总可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吧,”我姐姐急得气都透不过来了,“你这个瞪着眼的该千刀万刚的大肥猪。”
乔毫无办法地看了一看她,接着又毫无办法地咬了一口面包,然后又看了看我。
“皮普,你要懂得。’乔对我说,带着严肃的神情。他最后一口把面包全部塞进嘴巴,真心诚意地和我谈心里话,仿佛只有我们两人在这里似的。“你和我永远是情如手足的朋友,我绝不会做出告发你的事,任何时候都不会。不过,”他移动了一下椅子,在地上找了一阵,然后继续说道,“像你这次把它一口吞进去,真是太不寻常了。”
“他把面包,一口吞进去了,是不是?”我姐姐大声叫道。
“老伙计,我告诉你,”乔望着我说道,却没有望着他妻子,刚才吃进去的面包,还在嘴里没有咽进去,“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和你一样,时常喜欢吞食。而且,我在孩子时就已经是一个吞食能手了。但是,我还没有见过一个可以和你相比的。皮普,你真走运,吞进这么一大块面包竟然没有死。”
我姐姐冲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头发,像钓鱼似的把我拎了起来,一开口就把我的胆吓破了。她说:“你还不快过来,让我给你服一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