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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不错的?”彭波契克先生重复了一句。“很不错等于没有说,是废话。孩子,告诉我们大家,你说的很不错是什么意思。”
据说额角上涂上石灰粉便能使脑袋更坚固,更顽固。无论如何,我的脑袋撞在墙上,额角上涂上了石灰粉,我就顽固起来了,而且像铁石一样顽固。我想了片刻,仿佛有了新的主意,便答道:“很不错的意思就是很不错。”
我姐姐一听不耐烦了,便大叫一声,随即向我没命地扑来。这时乔正在铁匠铺中忙着干活,没有人来庇护我。幸好她的行动被彭波契克阻拦住了,他说道:“不要这样,不要动肝火。把这小子留给我,夫人,把这小子留给我来教训。”彭波契克先生说毕便把我的头扭向他,仿佛他正准备要给我剃头。他说道:
“先让你来把思想整理一下,算一算四十三个便士是多少?”
我在核计着,如果我回答等于四百镑会有什么后果。我想这可不太好,我得尽可能算得准确些,但算来算去总要多出七八个便士。彭波契克先生便要我再温习一下便士换算,从“十二个便士得一先令”开始,一直到“四十个便士得三先令四便士”,然后他自鸣得意地说:“现在你可以算了,四十三便士是多少?”仿佛他已经把我教训好了。听了他的话,我思考了不少时间,答道:“我算不出。”我给他气得可能也真的是算不出了。
彭波契克先生把他的头当成螺丝钉似的转动起来,似乎想从我身上钻出答案。他说道:“比方说,四十三个便士是不是等于七先令六便士五法寻呢?”
“对!”我答道。我姐姐听了立刻打了我几记耳光。本来他打算拿我寻开心,我的回答挫败了他的计划,使他停止了发问,这对我来说仍然获得了很大的满足。
“孩子,郝维仙小姐究竟是怎么一个人?”这时彭波契克先生又想起了什么事,便重开话头。他把两条胳膊交叉在胸口,又转动起他的螺丝钉脑袋。
“又高又黑。”我告诉他。
“舅舅,她真的是这样吗?”我姐姐问道。
彭波契克先生眨眨眼睛,表示同意。仅从这点,我立刻便可得出推论,他压根儿就没有见到过郝维仙小姐,因为她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好!”彭波契克先生十分自负地说道,“这就是管教他的方法!现在我们已经开始固守阵地了,夫人,我是这样想的。”
“舅舅,那是自然的。’乔夫人答道,“我真希望你能把他管教好。你知道该怎样对付他的。”
“那么,孩子!告诉我,你今天进到她屋里时,她正在干什么事?”彭波契克先生对我问道。
“她正坐在那里,”我答道,“坐在一辆黑天鹅绒的马车里。”
彭波契克先生和乔夫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四目相望。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他们异口同声地重复着:“坐在一辆黑色天鹅绒的马车里?”
“对,”我说道,“还有埃斯苔娜小姐,我猜是她的侄女儿。她把糕点和酒放在金盘子上,从马车的窗口递进去给郝维仙小姐。我们每个人一个金盘子,上面放着糕点和酒。她叫我也上马车,站在车后面吃我的一份。”
“那儿还有别的人在吗?”彭波契克先生问我道。
“有四条狗。”我说。
“是大狗还是小狗?”
“很大很大,”我答道,“它们都在一个银筐中,把头伸出来抢小牛肉片吃。”
彭波契克先生和乔夫人又睁大眼睛,四目相望,惊奇得不得了。这时我已经疯了,这是他们用严刑逼出来的,根本用不着证明的信口开河。我什么话都能胡编乱造出来。
“我慈悲的主啊,这辆马车会放在什么地方呢?”我姐姐问道。
“就放在郝维仙小姐的房间内。”他们听了这句话更睁圆了眼睛。本来我还想讲有四匹穿着极其讲究的豪华马服的马,可最终没有讲出,便改讲了一句:“不过一匹马也没有。”
“这会是可能的吗?”乔夫人问道,“看这个孩子讲的是什么呀?”
“夫人,我的看法是,”彭波契克先生说道,“这是一顶轿子。她是轻浮的人物,你知道,她非常轻浮,轻浮得要坐在轿子里享受生活,消磨时光。”
“舅舅,你过去见过她坐在轿子里吗?”乔夫人问道。
“我怎么能见过?”他被逼得只有承认事实,说道,“我一辈子也没有见过她。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一眼。”
“我的天哪,舅舅!你过去是怎么和她谈话的?”
“你怎么还不明白?”彭波契克先生有些怒气地说道,“过去我到那里去,只被领到她住的卧室门口。她把门开出一条缝儿,就在那里和我讲话。这一点你不是不知道啊,夫人。当然,这小孩到里边去玩了。孩子,在那儿你玩些什么?”
“在那里我们玩旗子。”我说道。(我得请你们允许我陈述一下我的情况;后来每当回忆起当时所讲的弥天大谎时,连我自己也感孙心凉肉跳。)
“玩旗子?”我姐姐重复了我的话。
“一点不假,”我说道,“埃斯苔娜摇一面蓝色旗,我摇一面红色旗,而郝维仙小姐摇的一面旗子上面闪耀着许多小金星。她从马车车窗里伸出手来摇。然后我们又舞剑,而且一面舞剑,一面欢呼。”
“舞剑!”我姐姐又重复了一声。“你们的剑是从哪儿来的?”
“剑都是从食橱中拿出来的,”我答道,“我还看到里面有手枪,还有果酱,还有药丸。房间里根本没有阳光,点了许多蜡烛,房间就靠烛光照明。”
“那倒是真的。”彭波契克先生说道,而且很庄重地点点。“确实是这个样子,我曾经亲眼见过的。”然后,他们两人又睁圆眼睛看着我,而我在面孔上摆出一副冒冒失失的机警神气,也睁圆了眼睛望着他们。同时,我用右手玩着右边的裤脚管,把它提出许多褶来。
如果他们再问我一些问题,可以肯定,我一定会露出马脚。本来我还想讲,在那个院子里有一只气球。我简直是孤注一掷,乱说一顿。不过我想创新的玩艺儿又被其他的新奇事儿干扰了。究竟是讲院子里的气球,还是讲制酒作坊里的熊,我尚在犹豫之中。这时,他们听了我的讲述,引起强烈的好奇,正在讨论着这些怪事,因此我便逃过了露马脚。直到乔从铁匠铺回来喝茶休息的时候,他们还在争论着。于是我姐姐便把我讲的又告诉了他,这当然不是为了讨他喜欢,而是为了解一解她自己心头的郁闷。
听了我姐姐的转述,我看到乔睁大了他的蓝眼睛,滴溜溜地对着厨房四周瞧来瞧去,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惊诧。这时我突然懊悔起来。不过我所说的懊悔只是对乔一个人,而对另外两个人则绝无悔意。我是对乔,也仅仅是对乔有歉意,自觉是个小妖精。他们正在争论着,现在我和郝维仙小姐相识了,又得到了她的恩惠,我将会从她那里得到什么结果呢?他们坚决认定郝维仙小姐一定会为我做些什么,但究竟以什么方式他们却猜不透。我姐姐最希望得到她的财产,而彭波契克先生认为最好还是给我一笔钱,使我能挤进上等贸易商行当个学徒,比如说,做谷物种子的生意。乔这时提出一个非常好的看法,却被他们两人丢了个大白眼。乔说,郝维仙小姐可能会给我一条抢吃小牛肉片的狗。我姐姐一听便劈头骂道:“狗嘴里长不出象牙。你只能干笨活,最好还是滚过你那打铁间去干活儿吧。”乔听了,自感没趣地走了。
彭波契克先生离开后,我姐姐忙于洗碗涮碟,我便偷偷溜进了乔的打铁间,坐在他旁边,一直等到他干完了晚上的活,这才对他说:“现在趋炉火还没有熄,乔,我想和你谈点事。”
“皮普,你要谈什么?”他把钉蹄凳放在熔铁炉旁边,说道,“你就告诉我吧,皮普,你要说什么?”
“乔,”我抓住他那卷上去的衬衣袖管,在食指和拇指之间绞来绞去,“你记得刚才说的郝维仙小姐的事吗?”
“怎么会不记得?”乔说道,“我相信你所说的!真有趣!”
“乔,这太糟了,我说的全是假话。”
“你在说什么,皮普?”乔大声说道,非常惊讶地向后缩了一下,“难道你的意思是你刚才说的——”
“确实是的,全是假话。”
“你说的难道没有真话吗?皮普,难道连黑天鹅绒的马车也肯定没有吗?”因为我站在那里直摇头,他又说:“皮普,至少总有狗吧,你说呢?”他以劝告的口吻说道:“要是没有小牛肉片,至少有狗,是吗?”
“乔,连狗也没有。”
“总有一条狗吧?”乔说道,“至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