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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赫罗普沙的命令,卫兵把我带到审讯室的小房子里。我发现沙威里奇也在那儿,卫兵把我们两人反锁在里头。我的管教人因目睹发生的一切而惊魂未定,因而没有问我一句话。他躺在黑暗里,不断唉声叹气,终于打鼾了。而我则思绪万端,通宵不曾合眼。
早晨,普加乔夫派人来叫我。我去见他。他的大门口停了一辆三匹马拉的暖篷雪橇。街上聚集了一群人。我在门厅里碰见普加乔夫。他一身旅行装束,穿了皮大衣,戴顶吉尔吉斯高皮帽。昨夜那几个同伴围绕着他,毕恭毕敬,跟昨夜我见到的神情判然两样。普加乔夫愉快地跟我打招呼并且邀我跟他一道坐进雪橇。
我们坐了进去。“去白山炮台!”普加乔夫对那个站在一旁准备赶车的宽肩膀的鞑靼人说。我的心嘣嘣直跳。马跑起来,铃儿丁当响,雪橇在飞奔……
“等一下!等一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叫——我一看,沙威里奇正迎面跑来。普加乔夫叫车夫停下。“彼得·安德烈伊奇少爷!”我的管教人叫道,“别扔下我!别把我这老头子抛弃在这帮骗……”“呵!老家伙!”普加乔夫对他说,“又碰到了你。好,坐上车台去吧!”
“谢谢,皇上!谢谢,亲爱的父王!”沙威里奇说,爬上车台,“上帝保佑你长命百岁,因为你连我这个老头子也不嫌弃。我要一辈子为你祷告上帝。我再也不提那件兔皮袄子了。”
他又提兔皮袄子,很可能惹得普加乔夫最终会大发雷霆。幸好,这位冒充的皇帝没有听见,或者故意不理睬这不识时务的暗示。马儿飞奔,街上,百姓肃立两旁,脱帽致敬。普加乔夫向两边点头致意。过了一会儿,我们便出了寨子,沿着光滑的大道疾驰而去。
不难想象我当时有什么样的感受。再过几小时,我就要跟那个我原以为永远失去了的姑娘见面了。我想象我们重逢的那一刻的情景……我也想着我身旁的这个人,我的命运就掌握在他手里,由于机缘古怪的偶合我与他神秘地联结在一起。我想起他动辄杀人和嗜血成性的行为,而现在他居然挺身而出去搭救我心爱的姑娘。普加乔夫还不知道,她就是米龙诺夫上尉的女儿。怀恨在心的希瓦卜林很可能会向他揭发。普加乔夫也可能通过其他途径了解真情……到那时,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又将怎么样呢?我周身一阵寒噤,连头发也竖起来了……
普加乔夫打断我的思路,猝然问道:
“你在想什么,大人?”
“怎么能不想呢?”我回答,“我是个军官和贵族,昨日还跟你打仗,可今日却跟你同坐一辆雪橇,而我一生的幸福全都仰仗你了。”
“怎么?”普加乔夫问,“你害怕了?”
我回答,我既然承蒙他赦免过一次,今后我不但希望他宽容,甚至还指望他援助。
“你对了,上帝有灵,你这一着做对了!”冒充的皇帝说,“你看,我的孩子们都斜着眼睛瞧你。那老头子今日还坚持说你是奸细,说是应该拷问你,吊死你,但我不答应。”他压低嗓门说,以防沙威里奇和那个鞑靼人听见:“我记得你那一杯酒和那件兔皮袄子。你看,我可并不是你们那边的人所说的那样是个杀人成性的人。”
我记起了攻占白山炮台的情景,但觉得不必跟他争论,因而没有回答一个字。
“奥伦堡城里怎样谈论我?”普加乔夫沉默一会儿以后问我。
“对!他们说,你这个人不大好对付,没得说的,你已经扬名天下了。”
这位冒充的皇帝脸上显出扬扬自得之色。
“对!”他快活地说,“我所向披靡。你们奥伦堡城内的人可知道尤吉耶沃战役①吗?打死你们四十个将军,俘虏四支军队。你想想,普鲁士国王能够跟我较量吗?”
①离奥伦堡一百二十俄里的村庄,1773年普加乔夫在此打垮沙皇政府援救奥伦堡的军队。
这强盗自吹自擂,我听了觉得好笑。
“你自己这样想吗?”我对他说,“你能够打败腓特烈大帝吗?”
“打败费多尔·费多洛维奇吗?不在话下!我打败了你们的那批将军,而他又是他们手下败将。直到今日,我总是旗开得胜。走着瞧,还有好戏看,我要进攻莫斯科。”
“你想攻占莫斯科?”
冒充的皇帝想了想,然后轻轻说:
“天晓得!我的路子很窄,自由很少。我的人都自作聪明。他们都是贼。我必须百倍提高警惕:只要打了一次败仗,他们就会献出我的脑袋赎回自己一条狗命。”
“说到了点子上!”我对普加乔夫说,“趁为时不晚,你是不是最好扔开他们,去请求女皇宽恕呢?”
普加乔夫苦笑了。
“不!”他回答,“忏悔已经晚了。不会饶了我。有始有终,一干到底。怎么知道呢?或许能成事。格里希卡·奥特列比耶夫不是在莫斯科也做过皇帝吗?”
“他下场如何,你可知道?他被扔出窗户,剁成泥,烧成灰,装进炮筒,一炮轰了出去!”
“你听着!”普加乔夫怀着粗犷的豪情,感慨万千地说,“我来说个故事给你听听,那
是我小时候一个卡尔美克老太婆告诉我的。有一天,老鹰问乌鸦:‘你说说看,乌鸦!为什么你能活三百岁,而我总共只能活三十三岁呢?’——乌鸦回答说:‘亲爱的!因为你喝鲜血,而我却吃死尸。’老鹰想了想:‘让我也来吃吃死尸看。’好,老鹰和乌鸦飞走了。他们看见一匹死马,便飞下来落在死马身上。乌鸦张开嘴就吃,赞不绝口。老鹰啄了一口,再啄一口,拍拍翅膀,对乌鸦说:‘不行!乌鸦老兄!与其吃死尸活三百年,还不如喝足一次血,然后听凭上帝去安排吧!’这个卡尔美克故事怎么样?”“意味深长。”我回答说,
“不过,在我看来,烧杀抢劫就好比吃死尸。”
普加乔夫愕然瞟了我一眼,什么也没回答。我们两人都不做声了,各想各的心事。鞑靼人唱起了忧郁的歌,音调凄恻悠长;沙威里奇坐在车台上摇摇晃晃,在打瞌睡。雪橇在隆冬光滑的大道上飞驰……突然,我见到雅伊克高峻的河岸上的小村庄,围着栅栏,有座小钟楼——再过一刻钟,我们便进了白山炮台。
。。
第12章 孤女
好比园中小小的苹果树,
砍掉了树顶,扳掉了枝杈,
我们的公爵小姐呀!
她没有爹,也没有妈,
谁也不会将她来打扮,
谁也不会祝福她。
——结婚歌
雪橇驶近司令住宅前的台阶。百姓听到普加乔夫的铃铛声便成群结队跟在我们后面跑。希瓦卜林走下台阶迎接冒充的皇帝。他一身哥萨克的打扮,蓄了大胡子。这变节分子搀扶普加乔夫下了雪橇,卑躬屈节地表白他的忠心和喜悦之情。看到我,他慌了。但他立刻定了定神,向我伸出手来,说道:“你也是我们的人了?早该如此!”我转过身去不理他,什么也没回答。
我们走进那早已熟悉的房间,见到墙上依然挂着那张已故司令的军官证书,勾起一桩桩往事悲伤的记忆,我心里非常难过。普加乔夫在一张沙发上坐下,而那张沙发正好是伊凡·库兹米奇往常坐着打盹的地方,那时他的老伴絮絮叨叨数说着给他催眠。希瓦卜林亲手给普加乔夫端来了烧酒。普加乔夫喝了一杯,指着我对他说:“你也请请这位大人吧!”希瓦卜林把托盘端给我。但我第二回把头一歪,不予理睬。他慌了手脚。他平素擅长察言观色,这时他准定看出了,普加乔夫对他不满。他提心吊胆地站在普加乔夫面前,心怀叵测地瞅着我。普加乔夫问起要塞的情况,又问问敌军的动静,然后突然问道:
“告诉我,老弟!你关押了一个什么样的姑娘?让我看看她。”
希瓦卜林脸色顿时苍白得象个死人。
“皇上!”他嗓门发抖地说,“陛下!她没有被关押……她生病了……她躺在她闺房里。”
“带我去看看。”冒充的皇帝说,站起来。无法推托了,希瓦卜林只得带领普加乔夫去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闺房。我跟在后头。
希瓦卜林在楼梯上站住了。
“皇上!”他说,“您有权随便命令我,但是,请别让不相干的人走进我妻的卧室。”
我气得浑身发抖。
“那么,你结婚了!”我对希瓦卜林说,恨不得立地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