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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影儿这么频繁地回来,待的时间这么长久,坐在那里那么呆板、严肃,从来不跟人说话,也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话,又很少抬起脸来,因此保罗开始倦乏地纳闷,他究竟是不是真的人,夜间看到他坐在那里的时候他感到害怕。
“弗洛伊!”他问道,“那是什么?”
“哪儿,亲爱的?”
“那里!在床的那一头!”
“那是爸爸,没有别的。”
那人影儿抬起头,站起来,走到床边,说道,“我亲爱的孩子,你不认识我了吗?”
保罗看着那人影儿的脸,心里想,这是他的父亲吗?他觉得那张脸已经改变了许多;当他注视它的时候,它似乎由于痛苦而颤动着;他还来不及伸出两只手捧住它,把它拉向身边时,那人影儿就迅速从小床边转开,走向门口。
保罗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望着弗洛伦斯,但是他知道她将要说什么,就用脸堵住她的嘴唇。他下一次看到那人影儿坐在床的那一头时,他向它喊道:
“不要为我这么难过,亲爱的爸爸!我确实是很快乐的!”
他父亲很快走过来,没有在床边先停留一会儿,就立刻向他弯下身子;这时候保罗搂着他的脖子,把这些话很恳切地向他重复说了几次;在这之后,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保罗就没有再看见他来到房间里来了;他经常喊道,“不要为我这样难过,我确实是很快乐的!”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他开始每天早上总要说,他好多了,请他们这样去告诉他的父亲。
那金黄色的水波在墙上荡漾了多少次,那乌黑乌黑的河流不顾他的不愿意,多少夜滚滚流向海洋,保罗从来没有计算过,也从来不想要知道。如果它们能够更亲切一些,或者他能感到它们对他更亲切一些的话,那么,它们对他就会一天天更加亲切了,而他对它们也就会一天天更为感激了。可是日子过去了多少,现在对这个温顺的孩子来说似乎并不重要。
有一天夜里,他一直在想他的母亲和挂在楼下客厅中的她的画像;他想到,她一定比他爸爸更爱弗洛伦斯;正因为这样,所以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她曾经把弗洛伦斯拥抱在怀中,因为甚至是他,她的弟弟,一个这样深深地爱着她的人,也没有比这更为强烈的愿望了。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他觉得需要问一个问题:他是不是见过他的妈妈,因为他已记不起他们是不是曾经告诉过他“见过”还是“没有见过”;河水流得十分迅速,使他的头脑混乱不清。
“弗洛伊,我看见过妈妈没有?”
“没有,亲爱的,为什么你要问这个问题?”
“当我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我有没有看见过像妈妈那样仁慈的脸看着我,弗洛伊?”
他表示怀疑地问道,仿佛在他面前出现了一张脸孔的幻影。
“是的,你看见过,亲爱的!”
“谁的脸,弗洛伊?”
“你从前的奶妈的,你常常见到它。”
“我从前的奶妈现在在哪里?”保罗问道,“她是不是也死了?弗洛伊,是不是除了你,我们大家全都死了?”
房间里一阵慌乱,持续了片刻——也许还长久些,但似乎也不会长久多少——,然后一切又平静下来。弗洛伦斯脸上毫无血色,但却微笑着,用胳膊枕着他的头。她的胳膊颤抖得很厉害。
“请让我看看我从前的那位奶妈吧,弗洛伊!”
“她不在这里,亲爱的。她明天一定会来的。”
“谢谢你,弗洛伊!”
保罗讲完这些话,合上眼睛,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高,白天明亮、温暖。他躺了一会儿,望着打开的窗子和在微风中飒飒作响、来回飘动的窗帘;然后他问道:
“弗洛伊,明天到了吗?她来了吗?”
似乎已经有人去找她了。也许是苏珊。保罗觉得,当他重新合上眼睛的时候,他听到她告诉他,她很快就会回来;但是他没有张开眼睛看。她信守她的诺言——也许她先前从没有离开过呢——可是接着,楼梯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于是保罗醒来了——脑子和身体全都清醒了——,笔直地坐在床上。他现在看见他们都聚集在他的身旁。夜间有时出现的那一层灰蒙蒙的雾,已经在他们面前消失。他认识他们每一个人,并喊出他们每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谁呀?是我从前的奶妈吗?”孩子容光焕发,满脸笑容地望着走进来的一个人影儿问道。
是的,是的。不会有另一位陌生人见到他的时候会流出那些眼泪,会把他叫做她亲爱的孩子,她宝贝的孩子,她可怜的多病多难的孩子。不会有另外一位妇女会在他的床旁弯下身来,举起他消瘦的手,贴在她的嘴唇和胸脯上,像一个有权利爱抚他的人那样。不会有另外一位妇女会这样把所有在场的人全都忘记,而只记得他和弗洛伊两人,会对他们两人这样充满了亲切与怜悯的感情。
“弗洛伊,她的脸多么慈祥、多么善良呀!”保罗说道,“我真高兴,我又看到它了。别离开,老奶妈!待在这里吧。”
他所有的感官都敏锐起来了,他听到一个他熟悉的名字。
“是谁说‘沃尔特’的?”他环顾四周,问道,“有人说到沃尔特,他在这里吗?我非常想看到他。”
谁也没有直接回答他,但是他的父亲立刻对苏珊说,“那就喊他回来吧,让他上楼来!”在短暂的等待时间中,保罗怀着兴趣与惊异,微笑地看着他的奶妈,看到她没有忘记弗洛伊。不久,沃尔特被领进房间。他那坦诚的脸孔和态度,他那快活的眼睛,使他一直成为保罗所喜爱的人;保罗看到他时,伸出手说,“别了。”
“别了,我的孩子!”皮普钦太太急忙跑到他的床头,说道,“不是别了吧?”
保罗用沉思的脸色朝她望了一会儿,过去他在炉边的角落里就经常用这种脸色凝视着她的。“啊,是的,”他平静地说,“别了!亲爱的沃尔特,别了!”他把头转向沃尔特站着的地方,再次伸出手。“爸爸在哪里?”
这些话还没有说出口来,他就感觉到了他父亲贴住他脸颊时的呼吸。
“别忘记沃尔特,亲爱的爸爸,”他望着他的脸,低声说道,“别忘记沃尔特。我喜欢沃尔特!”那只虚弱的手在空中挥动着,仿佛它再一次向沃尔特喊道,“别了!”
“现在把我放下来躺着,”他说,“弗洛伊,走来挨近我,让我看着你!”
姐姐和弟弟伸出胳膊互相拥抱着。金黄色的阳光射进房间,射到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的身上。
“河水在绿色的河岸与芦苇中间流得多么快呀!弗洛伊!但是它离海很近了。我听到了海浪的声音!它们老是说着这样的话!”
接着,他告诉她,小船在河流上漂动,正在向他催眠。现在河岸多么葱翠,上面长着的花朵是多么鲜艳,芦苇是多么高!现在小船已经驶进海里了,但它仍旧继续平稳地向前滑行着。现在海岸出现在他前面。谁站在岸上?——他像平时祈祷时那样合着双手。他并没有把双手合拢。
“妈妈像你,弗洛伊。我从你的脸孔中认出了她!但请告诉他们,学校里楼梯上的那幅圣像没有充分表现出神圣的气概。我走的时候,他头上的灵光正为我照耀着道路!”
墙上金黄色的涟漪又重新在荡漾,房间里没有别的在动。那古老而又古老的先例啊!随着我们有了最初的衣服,这先例就已创立了,它将永不改变地延续下去,直到我们的族类走完了他们的旅程为止,到那时辽阔的苍穹就像一幅卷轴似地收卷了起来,那古老而又古老的先例——死亡啊!
啊,凡是看见的人都要感谢上帝,为了那更为古老的先例——永生!天使般的孩子们啊,当湍急的河流运载着我们漂向海洋去的时候,请别那样疏远冷漠地看着我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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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卡特尔船长为年轻人做了一点事情
卡特尔船长运用他那惊人的、他真心自信是天赋的才能(就一个无比纯朴的人来说,这倒并非异乎寻常),制订出那个深奥莫测的计划,在那个多事的星期天,前往董贝先生的公馆;他一路上一直眨巴着眼睛,让他那横溢的才智有一个排泄的孔道;他脚上穿着那双光耀夺目的短靴,就这样出现在托林森的眼前。卡特尔船长从那人那里听到了那即将来临的灾难,十分忧虑;由于他一向处事审慎,所以就惊慌失色地急忙“改变航向”,离开那里,而只递进那个花束,表示他关怀的一点小小心意,还请托林森向全家人转达他的敬意和问候,希望他们在当前的情况下坚强地顶住风,最后友好地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