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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船长大声地参加合唱道:“啊,兴高采烈地,兴高采烈地!啊,兴高——采烈地!”
对面屋子里住着一位热心的小商船的船长,当最后一行歌词传到他灵敏的耳朵里时,他醉意未消,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但却立刻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子,放开嗓门,越过街道,参加合唱,产生了优美的效果。当他不能把最后的音调再支撑着唱下去的时候,他可怕地大叫了一声:“啊嗬!”,一方面是作为友好的问候,另一方面是想表示他还没有歇过一口气。然后,他关上窗子,重新躺到床上睡觉。
“现在,卡特尔船长,”沃尔特把蓝色的外衣和背心递给他,手脚十分忙乱地说,“如果您把这个消息去透露给所尔舅舅(按理说,他本来好几天以前就该知道它了),那么,到了我家门口,您知道,我就将跟您分手,在附近一带溜达溜达,直到下午。”
可是船长看来丝毫也不高兴接受这个任务,要不就是对他完成这个任务的能力完全没有信心。他曾经给沃尔特未来的生活与事业作过截然不同的安排,并对它感到完全称心满意;他对他在这个安排中所表现出的明智与预见性时常沾沾自喜,觉得这个安排的各个方面都完美无缺,因此现在要让这个安排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甚至还要帮助去破坏它,这需要他的意志作出很大的努力才行。船长还觉得要把他对这个问题的老想法从头脑中去掉,迅速换上全新的想法,就像要按照情势所要求的火急速度,把船上的老货物卸下,装上一批全新的货物,而又不把两批货物混杂、弄乱一样困难。因此,他没有跟沃尔特的心情合拍,急匆匆地穿上外衣和背心,而是拒绝现在就把这些衣服套在身上;他告诉沃尔特,这样重大的事情,应该允许他“咬一下指甲”。
“这是我的老习惯,沃尔,”船长说,“已经有五十年了。当你看到内德·卡特尔在咬指甲,那么,沃尔,你就可以知道,内德·卡特尔搁浅了。”
于是,船长把铁钩插在牙齿中间,仿佛那是一只手似的,同时露出富于智慧和思想深刻的神态,聚精会神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的各个方面;他那智慧与深刻的思想是哲学的思考与认真的研究所集中与升华的结果。
“我有一位朋友,”船长神情恍惚地低声说道,“他会对这个问题以及其他任何问题发表意见;他曾把六比一的有利条件让给议会①,来和议会就某个问题打赌,结果他仍能胜过他们;可是他现在正沿着惠特比②岸边航行。”船长继续说下去,“这个人曾经两次从船上被冲打到水里,但却安然无恙,丝毫不受影响。他当学徒的时候,头上曾经被环端螺栓刺扎,断断续续的加起来有三个星期之久,可是在世界上仍找不到头脑比他更聪明的人。”
沃尔特虽然尊敬卡特尔船长,但却不由得由于这位聪明人不在而暗暗高兴;他衷心希望,在他的困难妥善解决之前,他的大智大慧不要用来处理它们。
“如果你把诺尔③的一个浮标给他看,”卡特尔船长用同样的声调说道,“请他谈谈他对它的看法的话,沃尔,那么他会说出一个跟浮标毫无关系的看法,就像你舅舅的钮扣跟浮标毫无关系一样。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至少是没有一个靠·两·条腿走路的人——能比得上他。没有能比得上他的!”
……………………
①即如议会胜了,他赔六份;如他胜了,他得一份。
②惠特比(whitby):英格兰北约克郡的一个城镇,濒临北海,地处埃斯克(esk)河口港湾东侧。
③诺尔(thenore):英格兰肯特郡泰晤士河口湾一段沙滩。
“他姓什么,卡特尔船长?”沃尔特问道,他决定对船长的朋友发生兴趣。
“他姓邦斯贝,”船长说道,“可是我的天主!其实,像他那样头脑的人,你管他姓什么都可以!”
船长没有进一步阐明最后一句赞语的确切含意,沃尔特也没有对它寻根究底。因为当他有声有色地(就他和他的处境来说,这是很自然的)重新叙述他的主要困难时,他立刻发现船长又重新陷入先前那深思远虑的状态中。虽然他从浓密的眉毛下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可是他显然并没有看见他,也没有听见他说话,而是沉浸在思考之中。
实际上,卡特尔船长正在拟订宏伟的计划;他根本没有搁浅,而是很快就进入水的最深处,而且无法探找到他要穿透的底层。船长逐渐地完全看清了事情的原委:这里存在着一些误会,毫无疑问,这很可能是沃尔特而不是他所产生的误会。如果真有什么西印度群岛计划将讨诸实施的话,那么它也跟年轻、性急的沃尔特所设想的大不相同;它只能是使他飞黄腾达的一种新安排。船长心里想,“或者如果在他们之间(他是指在沃尔特与董贝先生之间)有点什么小小的疙瘩的话,那么只消双方的老朋友适时地说上一句话,那就可以完全解开,大家就会重新和好如初,就像把两条钩住的船调理顺当一样。”卡特尔船长从这些考虑中得出的想法是,由于他已经有幸认识董贝先生,在他们借钱的那个上午,曾经在布赖顿和他在一起很愉快地消度了半个小时;再说他们既然都是上流社会的人,而且相互了解,愿意把事情处理得和顺得当,那样就会很容易解决这样一类小小的困难,弄清事实真相;因此,他应尽的朋友之谊就是:现在什么话也不对沃尔特说,而是直接走到董贝先生的公馆,对仆人说,“老弟,劳驾您通报一下,卡特尔船长到这里来了。”然后在极为信任的气氛中会见董贝先生——钩住他的钮扣孔——,交谈一切,把事情处理得完善妥贴,然后得意扬扬地离开!
当这些想法出现在船长心中,逐渐成形的时候,他的脸色开朗起来,就像阴云密布的早晨退让给阳光灿烂的中午一样。他的眉毛原先极为不祥地紧皱着,现在不再直直地竖立,而是舒展开来,安祥平静;他的眼睛原先在紧张的思想活动过程中几乎已经闭上了,现在则随意地张开;他的微笑最初只出现在三小点——嘴的右角和两只眼角——,现在逐渐扩展到整个脸庞,向上波送到前额,掀起了那顶上了光的帽子;这帽子原先仿佛跟卡特尔船长一样搁了浅,现在则又跟他一样,愉快地漂浮起来了。
船长终于不再咬指甲,说:“现在,沃尔特,我的孩子,你帮我穿上衣服吧!”船长指的是他的外衣和背心。
沃尔特想不出,船长系领带为什么会那么用心,他把垂下的两端拧成像辫子一样的东西,然后穿进一个大金戒指中,戒指上刻着一幅图画,画中有一座坟墓、一条洁净的铁栏杆和一株树,它是纪念某个死去的朋友的。沃尔特也想不出船长为什么把衬衫领子使劲往上拉,拉到下面的爱尔兰亚麻布衬衫所许可的最大限度,这样一来他看上去就有了一副完好的遮眼罩来装饰自己了。沃尔特也想不出,船长为什么脱下鞋子,换上那双世上无双的短靴,那是他在不寻常的场合才穿的。船长终于穿着完毕,自己完全感到称心满意;他从墙钉上取下一面修脸用的镜子,从头到脚把自己打量了一番,然后拿起他那根多节的手杖说,他已经准备好了。
当他们走上街道的时候,船长的步态比往常显得更加踌躇满志,但沃尔特以为那是由于短靴的作用,对它并不注意。他们没走多远,遇到一位卖花的女人,船长突然停下脚步,仿佛心血来潮,闪出一个巧妙主意似的;他把她篮子里最大的一束花买下来,那是一个极为光彩夺目、芳香四溢的花束,形状像扇子,周围约有两英尺半,全都由最鲜艳的花朵组成。
卡特尔船长准备了这份打算送给董贝先生的礼品之后,跟沃尔特继续向前走去,直到他们到达仪器制造商门前,两人才都停下脚步。
“您就进去吗?”沃尔特问道。
“是的,”船长答道。他觉得在采取下一步行动之前必须首先把沃尔特打发走,他打算进行的拜访最好推迟到当天晚一些时候。
“您不会忘记什么吗?”沃尔特问道。
“不会,”船长回答。
“我马上就去溜达,”沃尔特说道,“我不妨碍您了,卡特尔船长。”
“好好地多逛一逛,我的孩子!”般长在他身后大声喊道。
沃尔特挥挥手,表示同意,接着就继续向前走去。
他没有特定的地方要去;但他想到田野里去走走,他在那里可以考虑考虑将来未知的生活,可以在树下一边休息一边安静地思索。他觉得汉姆普斯特德①附近的风光最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