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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当一种勉强和奇怪地克制自己的沉着的神色悄悄笼罩着她的时候,情况就不同了。这时候,仿佛在弗洛伦斯面前,她看上去感到自己卑贱和很不自在似的(不过弗洛伦斯对这很不理解,虽然不能不注意到它和想到它)。当她刚才说她现在还不是妈妈的时候,当弗洛伦斯称她是这里支配一切的女主人的时候,她身上的这种变化是迅速的和令人惊异的;现在,当弗洛伦斯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孔的时候,她坐在那里,好像恨不得把身子收缩起来,隐藏起来,不让弗洛伦斯看见似的,而不像是个根据这种近亲的权利,将要喜爱她和抚育她的人。
她答应弗洛伦斯给她掉换新房间,并说她将亲自下命令。然后她问了几个关于可怜的保罗的问题;当她们坐着交谈了一些时候之后,她告诉弗洛伦斯,她是来领她到自己家里去的。
“我们现在已经搬到伦敦来了,我母亲和我,”伊迪丝说道,“你将和我们住在一起,直到我结婚。我希望我们将相互了解和信任,弗洛伦斯。”
“你对我太好了,”弗洛伦斯说,“亲爱的妈妈,我多么感谢你!”
“让我就趁现在说吧,因为这是最好的机会,”伊迪丝向四下里看看,想知道她们是不是就是两个人,并用较低的声音继续说道,“当我结婚之后外出几个星期的时候,如果你能回到这边的家里来的话,那么我就会觉得放心些。不论是谁邀请你住到别的地方去,你还是回到这边的家里来。你一个人在这里比——”她抑制住自己,没有把话说完,然后又接下去说,“我想说的是,我知道你在家里最好,亲爱的弗洛伦斯。”
“我当天就回到家里来,妈妈。”
“好,就这么办吧。我相信你的话。现在,亲爱的孩子,你就去收拾收拾,准备跟我走吧。你一切都弄妥了就到楼下来找我。”
伊迪丝一个人慢吞吞地和若有所思地走过这个不久她将成为女主人的公馆,很少去注意它即将显示出的富丽堂皇的气派。就像她过去在绿荫的树林下曾经猛烈地放纵、发泄过她的愤怒一样,她现在怀着同样难以驯服的傲慢的心灵,从眼睛和嘴唇中表露出同样高傲的、目空一切的神气,在姿容中闪耀着同样光彩夺目的美丽(只是由于她觉得它毫无价值,四周的一切也都毫无价值,因此这光彩不那么强烈罢了),走过这些豪华的客厅和大厅。绘画在墙壁和地板上的玫瑰花,四周围绕着尖利的刺,把她的胸膛都刺裂了;在每一片耀眼的金片中,她看到了她的可恨的买身钱的微粒;又宽又高的镜子向她照出了一个女人的全身;她还没有完全失去高贵的品质,但跟她更美好的自身比较,显得太虚伪了,太卑贱了,太毁坏无遗了,已经到了不可救药的地步。她相信,在所有人看来,在不同程度上,这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因此,她找不到别的办法或力量,只有凭借着高傲才能使她逞强自负,并凭借着这个日夜折磨着她的心灵的高傲,她跟自己的命运斗争到底,抵抗它,反抗它。难道这就是弗洛伦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只是由于真诚与纯洁而有力量——能深深感动她和征服她的那个女人吗?难道这就是在弗洛伦斯身边成了完全不同的一个人,暴怒顿时熄灭,甚至连高傲也顿时消退的那个女人吗?难道这就是现在在马车中坐在弗洛伦斯身边,合抱着双臂,当弗洛伦斯恳求她爱她和信任她的时候,她就把美丽的头贴近她的胸脯,并准备牺牲生命来保卫它免遭污辱和欺凌的那个女人吗?
啊,伊迪丝!就在这样的时候死去是多么好啊!也许,伊迪丝,现在就这么死去要比继续活下去要好得多,要幸福得多啊!
尊敬的斯丘顿夫人完全没有这样一类想法,因为,像许多在不同时代生活过的出身高贵的人们一样,她总是扭转脸孔,躲开死亡,而且反对别人提起这个十分卑劣的、不分贵贱地把所有人都拉平的、趾高气扬的怪物。她在格罗斯文诺广场布鲁克街从一位高贵的亲戚(菲尼克斯家族中的一位)那里借了一栋房屋。这位亲戚离开伦敦了;他极为慷慨地把房屋借给他们用来结婚,并把这作为一笔礼物,他就免得再向斯丘顿夫人和她的女儿贷款和送礼了。为了维护家庭的荣誉,在这种时候有必要使各方面都显得光彩体面,所以斯丘顿夫人找到了一位住在玛丽勒博恩教区的商人帮忙;这位商人是个容易打交道的人,他向贵族和绅士出借各种家庭用品,从成套餐具到一群仆人,无不应有尽有。他给这栋房屋提供了一位白发苍苍的男管家(他由于具有古代家庭侍从的相貌,还多拿一笔钱)、两位穿着制服、身材很高的年轻人,还有一些精选的厨房仆人。这一来,地下室就散播着一个传说,说童仆威瑟斯突然一下摆脱了原先的无数的家庭杂务,也摆脱了推轮椅的累活(在都城中推轮椅是不合适的),大家好几次看到他揉着眼睛,捏着手脚,仿佛他怀疑是不是在莱明顿牛奶店里睡过了头,现在还在做着天堂里的美梦呢。餐具、瓷器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家庭用具全都由同一个方向的来源供应到这个邸宅中来,其中还包括一辆整洁精致的四轮轻便马车和两匹栗色马。斯丘顿夫人按照克利奥特拉佩的姿势,坐在一张主沙发的坐垫中间,庄严得体地摆出女王的架子,接受觐见。
“我可爱的弗洛伦斯好吗?”斯丘顿夫人在女儿和她的被保护者进来时,说道,“你一定得过来亲亲我,弗洛伦斯,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亲爱的。”
弗洛伦斯胆怯地弯下身去,正在斯丘顿夫人脸上白的部分找一块地方,这时那位夫人凑上耳朵,使她摆脱了困境。
“伊迪丝,我亲爱的,”斯丘顿夫人说道,“确实,我——
请你站到靠亮光一点的地方,亲爱的弗洛伦斯。”
弗洛伦斯脸羞得通红地依从了。
“你可记得,我最亲爱的伊迪丝,”她的母亲说道,“当你跟我们可爱的宝贝弗洛伦斯差不多年纪或小几岁的时候,你是怎么样的吗?”
“我早忘了,妈妈。”
“说真的,我亲爱的,”斯丘顿夫人说道,“我发现我们这位极为标致的年轻朋友跟你那时候真是像透了,同时也表明,”斯丘顿夫人压低了声音,说道,“教养是多么重要。”这说明,在她看来,弗洛伦斯还远没有教养完善。
“是的,不错,”伊迪丝冷淡地回答道。
她的母亲敏锐地看了她一眼,感到她本人已陷入危险的境地;为了转移注意力,就说道:
“我可爱的弗洛伦斯,你一定得过来再亲我一下,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亲爱的。”
弗洛伦斯自然依从了,于是又把嘴唇压到她的耳朵上。
“我亲爱的宝贝,你毫无疑问已经听说了,”斯丘顿夫人拉着她的手,说道,“你的爸爸——我们全都无限崇拜和热爱他——再过一个星期就要跟我最亲爱的伊迪丝结婚了。”
“我知道很快了,”弗洛伦斯回答道,“不过不知道确切的日期。”
“我的宝贝伊迪丝,”她的母亲快活地催促道,“这可能吗,你怎么还没有告诉弗洛伦斯?”
“我为什么要告诉弗洛伦斯?”她回答得那么突然和生硬,因此弗洛伦斯简直不能相信这是她的声音。
斯丘顿夫人为了再一次转移注意力和脱离危险,就告诉弗洛伦斯,她爸爸将到这里来吃晚饭,他看到她将无疑会又惊奇又高兴;因为昨天晚上他在城里谈到了服装方面的事情,一点也不知道伊迪丝的计划,斯丘顿夫人料想这样一定会使他喜出望外。弗洛伦斯听到这些话以后,心烦意乱,临近吃晚饭的时候,她的苦恼更加剧烈;如果她知道怎样请求允许她回家去,而且在解释时不牵涉到她父亲的话,那么她真愿意光着脚,不戴帽子,独自一人,急忙跑回家去,而不愿冒这种会引起他不高兴的危险。
时间愈来愈近,她简直透不过气来。她不敢走近窗口,唯恐他从街上看见她。她不敢走上楼去掩饰她的情绪,唯恐走出门口的时候,她会意外地遇见他;除了这种害怕外,她还觉得,如果把她喊到他面前去的话,那么她就好像再也没有勇气回来似的。她苦恼不安地怀着这些恐惧的心情,坐在克利奥佩特拉的长沙发旁边,用心听着和回答着这位夫人枯燥无味的谈话,这时候她突然听到楼梯上响起了他的脚步声。
“我听到他的脚步了!”弗洛伦斯惊跳起来,喊道,“他来了!”
克利奥佩特拉由于她那老天真的脾气,时常爱开个玩笑,而且由于自以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