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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她们那里去听伊迪丝演奏音乐;这三位先生就回到旅馆去吃晚饭。
这天的晚饭和昨天的晚饭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少校更增加了二十四小时的得意,却不像昨天那么神秘了。大家又为伊迪丝举杯祝酒。董贝先生又愉快地感到不好意思。卡克先生则充分表示兴趣和称赞。
斯丘顿夫人的住所里没有别的客人。伊迪丝的图画摆满了房间四处,也许比平时更多一些。脸无血色的童仆威瑟斯端上了比平时浓一些的茶。竖琴在那里;钢琴在那里;伊迪丝唱歌和演奏了。但是甚至伊迪丝的音乐也是用同样毫不通融的方式、按照董贝先生的定单演奏的,情况就像下面所叙述的:
“伊迪丝,我亲爱的,”斯丘顿夫人在用茶过了半个小时之后说道,“我知道,董贝先生非常想听你的音乐,简直想得要死了呢!”
“妈妈,说实在的,董贝先生现在还活着,他自己可以开口。”
“我将非常感谢,”董贝先生说道。
“您希望听什么?”
“钢琴好吗?”董贝先生迟疑地建议道。
“随您的便。您只要挑选就行。”
于是她就开始弹钢琴。演奏竖琴时的情形也与这一样。在选择她所唱和所演奏的乐曲时的情形也与这一样。对于他强加给她,而没有强加给其他人的愿望,她是那么生硬和勉强地、但却又是那么迅速和明显地顺从;这一切是那么引人注目,所以卡克先生手中的皮基特牌没有阻挡住他的视线,而是在他敏锐的眼睛中留下了强烈的印象。他也没有忽略了这个事实:董贝先生显然对他的权势感到自豪,并且喜爱显示它。
虽说如此,卡克先生玩牌还是玩得很高明;他和少校玩了几局,和克利奥佩特拉玩了几局(克利奥佩特拉对董贝先生和伊迪丝机警的注意力是任何山猫也难以超过的),他高超的技巧甚至使这位母亲夫人增加了对他的好感;告别时他对他明天早晨必须回伦敦去感到惋惜,克利奥佩特拉则相信:感情上的一致不是经常遇见的事情,所以这决不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希望是这样,”卡克先生跟着少校走近门口时,意味深长地向着远处的那一对看了一眼,说道,“我也这么想。”
董贝先生向伊迪丝作了庄严的告别之后,向克利奥佩特拉的长沙发弯了弯身子,或接近于弯了弯身子,低声说道:
“我已经请求格兰杰夫人允许我在明天上午去拜访她——为了一个目的。她已约定拜访的时间是十二点钟。夫人,我是不是可以希望在这以后再高兴地在家里看到您?”
克利奥佩特拉听到这些自然是需要猜测的话之后,非常兴奋、激动,因此她只能闭上眼睛,摇晃着脑袋,并把手向董贝先生伸过去;董贝先生真不知该怎么办,就把它放下了。
“董贝,来吧!”少校在门口向里探望着,说道,“他妈的,先生,老乔想出个绝妙的主意;为了纪念我们两人和卡克,建议把皇家旅馆的名称改为‘三个快活的单身汉’吧”,少校一边说,一边拍着董贝先生的背,并回过头来向夫人们眨巴着眼睛,这时血可怕地快涌到他的头上,然后他就领着董贝先生离开了。
斯丘顿夫人躺在沙发上休息,伊迪丝则远远地坐在竖琴旁边,默默无言。母亲一边玩弄着扇子,一边不止一次地偷偷地看着女儿,但是她不应当去打搅女儿;女儿这时正低垂着眼睛,忧闷地沉思着。
她们这样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一句话也不说,直到斯丘顿夫人的侍女按照惯例跑来做她就寝的准备工作为止。这位侍女一到夜间与其说是一个女人,倒不如应当说是一个拿着标枪和沙漏的骷髅,因为她的接触就跟死神的接触一样。涂染上颜色的脸孔在她的手下显出了皱纹;身形蜷缩了,头发脱落了,弯弯的黑眉变成了稀稀落落的几根灰毛;苍白的嘴唇干瘪了,皮肤像死尸一样灰白和松弛;克利奥佩特拉原先所在的地方,现在只留下一个年迈的、疲乏的、枯黄的、脑袋颤抖的、眼睛发红的女人,被卷在一件油污的法兰绒长外衣中,就像一个肮脏的包袱一样。
当房间里又只有她们母女两人的时候,她对伊迪丝说话时,甚至连声音也改变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厉声问道,“你约他明天到这里来?”
“因为你已知道了,”伊迪丝回答道,“妈妈。”
她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用了极为讥讽的语调。
“你知道他已买了我,”她继续说道,“或者他明天将买我。他已考虑好这宗买卖;他已把它向朋友们显示;他甚至还很得意;他觉得它对他很合适,价钱也许还很便宜;他明天就要买了。上帝啊,我就是为了这而活着的,我感觉到了这一点!”
有意识的自卑自贱,一百个极为激动与高傲的女人的炽烈的愤怒,全都凝集在一张美丽的脸孔中;这张脸孔掩藏在两只雪白的胳膊中。
“你是什么意思?”发怒的母亲回答道,“难道你不是从小就——”
“从小!”伊迪丝看着她,说道,“当我是个孩子的时候?你让我度过了什么样的童年?在我认识我自己或认识你之前,甚至在我明白我每新学会一种炫示自己的手段所包藏的卑鄙与邪恶的目的之前,我早已成了个女人,狡猾,奸诈,唯利是图,设下圈套去引诱男人。你生下的就是个女人。你看看她吧,今晚正是她最得意的时候。”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敲打着自己美丽的胸脯,仿佛她想要把自己打倒似的。
“看着我吧,”她说道,“我从来就不知道诚实的心和爱情是什么样的。看着我吧,小时候跟小朋友一起做游戏的时候,我就被教会了耍花招,设圈套;我在青年时代——就老谋深算来说,已可以称得上是老年了——,被嫁给了一个我对他毫无感情而只是漠不关心的人。看着我吧,他让我当上了寡妇,他自己则在还没有继承遗产之前就死去了——这是上帝对你的最后审判!罪有应得!——你再告诉我吧,从那时以来的这十年,我的生活是个什么样的生活!”
“我们一直来竭尽一切努力,设法使你得到一个好家庭,”她的母亲回答道,“这就是你一直来的生活。现在你已经得到它了。”
“市场上没有一个奴隶,市集上没有一匹马曾经像我在这可耻的十年中这样被展出,被开价,被细细观察和被夸耀的,妈妈!”伊迪丝满脸怒火地喊道,她用同样讥讽的语气说出了那两个字,“难道不是这样吗?难道我没有成为各种男子的笑柄吗?难道傻瓜、色鬼、小伙子、老头子不都曾来纠缠过我,又都一个个地抛弃我和离开我了吗?因为你尽管狡猾,但却太露骨了;是的,你尽管有那些虚伪的口实,但你的真情实意是太清楚了,所以后来我们几乎声名狼藉了,“她眼中闪着怨愤的光芒,说道,“难道我不曾逆来顺受,容许在英国地图上一半的游乐场所被观看和触摸吗?难道我不曾在这里、那里被么喝和出卖,直到我失去最后一点自尊心并厌恶我自己为止吗?难道这就是我最近的童年吗?我以前不曾有过童年,无论如何也别在今晚对我说,我有过童年。”
“如果你能稍稍给人一点鼓励的话,”她的母亲说道,“那么你到现在至少已很好地结过二十次婚了。”
“不!我是块废料,我也只配当块废料;但谁想要我这块废料,”她抬起头,回答道,一边由于极大的羞耻与肆意的高傲而颤抖着,“那就让他像这个人一样把我要走;我不耍弄任何诡计去引诱他;他看到我被交付拍卖,并觉得买下我不坏。让他买去吧!当他前来观察我——也许是出价——的时候,他要求看看我所掌握的技能的清册。我给了他。他想要表演一件给他看看,以便向他手下的人显示买得合算,我就问他想要看哪一件,然后我就奉命展示。我不再做别的。他是出于自愿购买的,他知道它的价钱和他的金钱的力量;我希望他永远别对它失望。我没有自吹自擂,也没有逼着他非成交不可;由于我尽量阻止你,你也没有这样做。”
“今天晚上你真奇怪,伊迪丝,跟你自己的母亲这样讲话。”
“我似乎也觉得奇怪,比你还觉得奇怪,”伊迪丝说道,“但是我的教育很久以前就受完了。我现在年纪太大了,而且已经逐步堕落得太下贱了,我已不能再选择新的课程,废除你的,来挽救我自己。一切能纯洁一个女人的心胸,使它变得真诚和善良的幼芽,从来没有在我心中萌生过。当我轻视我自己的时候,我没有任何别的东西来支撑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