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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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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眼前一阵明亮,灯光刺痛他的眼睛,他觉得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他连忙回头一看。淑华带着亲切的微笑站在他的旁边。他再掉头往四周看,房间里再没有别的人。他叹了一口气,低声自语道:“我做了梦了。”

“大哥,你去睡罢。你看你就在书桌上睡着了,”淑华温和地说。她听见他说起做梦,便问道:“你做梦?你梦见哪一个?”

觉新停了停,叹息地说:“我梦见蕙表姐,她向我求救。”

淑华一怔,仿佛有一股忧郁的风吹到她的脸上。过了片刻她才同情地说:“惠表姐真可怜!”

“我真对不起她,我没有替她办好一件事,”觉新责备自己地说。

“大哥,你不要这样说。还不是你去找表姐夫办交涉把灵柩安葬的?”淑华用这两句话安慰觉新。

“提起灵柩的事情,更叫人心烦,”觉新皱着眉头说:“我上了伯雄的当,他没有一点诚意。他还是让灵柩摆在尼姑庵里。明天就是初四了。这几天我也找不到他。听说他现在忙着办续弦的事。想不到他倒这样没有心肝。”他露出了愤慨的表情。

“这都是大舅挑选的好女婿。大舅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话!”淑华气愤地说道。

“外婆他们都很生气,大舅却一点也不在乎,他总说:”嫁出去的女就等于泼出去的水。‘蕙表姐的事情,就好象跟他并不相干。要不是外婆逼着他,他一点也不会管的。“

“那么外婆她们现在有什么办法没有?他们总不会让灵柩这样地搁下去。”

觉新没有立刻答话,他仿佛在无头绪的思索中找寻什么似的。汽笛声突然响起来。宛转的哀泣般的声音在静夜中叫得人心惊肉跳。淑华慌忙地说:“电灯要熄了,等我来把灯点好。”她便走到方桌前面去。

汽笛的最后的哀叫唤醒了觉新,他的思想忽然找到出路了。他站起来下了决心说:“我一定要把这件事办好。”他说这句话好象不是说给淑华听的,却是对另一个人说的。他又一次用眼光在屋子里四处找寻,但是他的眼光经过挂在墙上的他亡妻的照像,便在那里停住了。他意外地吃了一惊。电灯就在这时完全熄了。

淑华捧着锡灯盏走到书桌前面,把灯盏放在书桌上,她看见觉新木然地站在那里,便惊讶地问道:“大哥,你在想什么?”

觉新惊醒似地掉头看淑华,淑华的充满着青春的活力的眼光给了他一点安慰和鼓舞。他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里被唤回来了似的。那是一个绝望的世界,一个充满哀愁的世界,他的心好象还停留在那个世界里面。但是现在他的思想又活动起来了。

“没有想什么,”觉新掩饰地答道。

“蕙表姐的事你看有没有办法?”淑华不知道他的心情,又问起那件事。

觉新并不直接答复这个问题,他却说:“三妹,我们到妈屋里去,等我同妈商量。”

觉新同周氏谈的仍旧是蕙的事情。他们两个人都没有确定的主张。除了向郑家交涉外他们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这样的商量很使淑华失望。她觉得他们说话办事都不痛快,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对付国光才好。

初四日白白地过去了。郑国光仿佛完全忘记了他答应觉新的话。蕙的灵柩仍旧冷清清地放在连花庵中一个小房间里。蜘蛛在棺木的一个角上结了网。棺上尘土积了一寸厚。灵前牌位横倒在桌上。挽联被吹断了一条。

周贵带着气愤回到周公馆,把他眼见的情形告诉了周老太太和陈氏。她们又差他到高家,把同样的话对周氏和觉新再说一番。

“那么把伯雄请来谈谈也好,”周伯涛对他的母亲说。

“最好把姑少爷请来,再跟他办交涉,”觉新也是这样对周贵说。

第二天周老太太差人去请郑国光,郑国肖又托病辞谢了。周老太太逼着周伯涛到郑家去。周伯涛也只见到国光的父亲,他们随意谈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问题依旧得不到解决。

初六日下午觉新到郑家去。他也没有见到国光。但是他看见了郑家张灯结彩的情形。他向看门人问起,才知道郑国光的续弦问题已经决定,旧历初八日就要下定(订婚)了。

看门人的简单的叙述好象是一勺煤油烧在觉新的怒火上面。觉新从这里立刻到周家去。他把这个重要的消息毫无隐瞒地对周老太太和陈氏说了。

“你说该怎么办?”周老太太颤巍巍地问周伯涛道。

“妈不必动气。本来初四这个日期就太近了。我看伯雄大概没有买到好地,才又把日期改迟。安葬的事情关系他们一家的兴衰,我们外人也不便多说话,”周伯涛陪笑道。勉强做出的笑容并不能使他那张暗黑的脸现一点光彩。

“你总是有理!你说什么‘外人’?你替伯雄倒想得周到。你忘记了你是蕙儿的父亲!”周老太太气恼地骂道。

“我看妈生气也没有用。妈最好再耐心等一等。其实蕙儿死后还不到一年,时间并不久,”周伯涛固执地说。

“你给我出去!我不要听你这些话!”周老太太对周伯涛挥手说。但是他并不马上走出房去。

“外婆请不要动气,事情总可以慢慢想法子,”觉新连忙劝道。

周老太太在喘气,周伯涛带着一种奇怪的表情看他的母亲。陈氏用憎厌的眼光看她的丈夫。徐氏和芸都不作声,她们时而关切地看周老太太,时而不满意地看周伯涛。

忽然另外一种声音打破了房里室息人的沉寂。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威严地骂着:

“你是什么东西?你敢跟我顶嘴?这种茶也倒给我吃?难道周家就没有好茶叶?喊你去另外倒杯茶来。就说你是老太太、二小姐的丫头,难道我就使唤不得?”

在这一番话中间还夹杂着一个清危的声音,仿佛茶杯落在地板上碎了。

“你们听,孙少奶又在骂翠凤了。她一天要睡到十点钟才起来,还好意思骂人,”周老太太指着窗户叹息道。

“是,”陈氏、齐氏齐声应道。陈氏痛苦地说:“这也是我的命不好:蕙儿得到那样的结果,枚娃子又接到这种媳妇。”

周伯涛不作声,他装出没有听见的样子。

“翠凤倒可忪,她昨天晚上才挨过一顿骂,在我房里哭了好久。我从没有骂过她,”芸愤愤不平地说。

“我也没有骂过她。我们现在倒接了一个祖宗来了,”周老太太冷冷地说。

在另一间房里翠凤似乎在辩解,枚少奶拍桌顿脚地骂着。枚少爷也帮着枚少奶骂翠凤。忽然翠凤放声哭了。

“现在我们公馆里头热闹了,”周老太太冷笑地说。

“年轻人总是这样的,枚娃子现在倒比从前活动多了,”周伯涛接着解释道。

“那么我请问你蕙儿在郑家过的又是什么日子?她给人家折磨死了,也不听见你做父亲的说一句话。现在倒轮着我们来受媳妇的气了,”陈氏板着脸质问她的丈夫道。

周伯涛正要开口,却被他的母亲抢先说了:“大少奶,你对他说话简直是在白费精神。我从没有见过象他那样不通人情的人。他天天讲什么旧学,我看他读书就没有读通过。你说他究竟做过什么正经事情?还不是靠他父亲留下的钱过舒服日子!”

这几句话使觉新感到非常痛快,他觉得它们正是对周伯涛的正确的批评。他对他这位舅父的最后一点尊敬也早已消失了。看见周伯涛受窘,他感到了复仇似的满足。但是同时他又感到一种绝望的愤怒。他在这里短时间中的一点见闻,给他说明了一个年轻人前程的毁灭和一个和睦的家庭的毁坏。在这样短促的时间里,一个顽固的糊涂人的任性可以造成这样的悲剧。他对于把如此大的权力交付在一个手里的那个制度感到了大的憎恶。但是甚至在这时候他也仍然认为:他在那个可诅咒的制度面前是没有力量的。

枚少爷突然大步走进周老太太的房里来。他红着脸怒气冲冲地对陈氏说:“妈,翠凤太没有王法了。她敢同媳妇对面吵嘴。请妈好好打她一顿。”

“王法?”觉新痛苦的想着,他用怜悯的眼光看了枚一眼。

“陈氏板着面孔,不发一声。

“妈,翠凤把媳妇气哭了。等一会儿媳妇的心口痛又会发作的,昨晚上为了翠凤的事情已经发过一次,”枚少爷哓哓不休地继续说。

“你去把翠凤喊来!”周伯涛厉声吩咐道。

枚少爷答应一声,得意地走出去了。留在房里的几个人都板着脸,默默地坐在那时,一直到枚少爷把翠凤带进来,才有人开口说话。

“翠凤,你怎么不听孙少奶的话?孙少奶喊你做事,做错了骂你几句,也是应当的,你怎么敢顶嘴??周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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