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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告,我不怕!摸一下算不得什么。你不喊,我就放你走。你喊了,我偏不要你走!”这是觉群的得意的声音。
“大哥,你听,五弟又在做什么了!”淑华冷冷地说,好象故意在逼觉新似地。
觉新一声不响,他的脸色渐渐地变青了。
窗外又响起了觉群的声音。他唤着:“四哥,你快来,给我帮忙。”仿佛两人扭在一起,觉群支持不住了,他看见觉英走近,连忙请觉英来做帮手。
“大哥,你不去教训五弟?”淑华不肯放松觉新,再逼着问道。
觉新坐在藤椅上,脸色阴沉,一句话也不说。淑华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四哥,快来!你捉住她的手。等我来收拾她!”——觉群的声音。
“五少爷,你放不放我走?我要去告诉太太!”——春兰的声音。
“好,你打我!我今天一定不饶你!”——觉群的声音。
“我哪儿打过你?你冤枉人不得好死!”——春兰的声音。
一只手打在一个的脸上,接着觉英骂道:“你在骂哪个?你敢骂五少爷,你太没王法了!我今天要打死你!”
“把她绑起来!”觉群威胁地说。
“你打,你把我打死也不要紧!少爷家找到做丫头的闹,真不要脸!我一定要告诉三老爷、四老爷去!”春兰带着哭声骂道。
“你怎么不去告诉你们五老爷?你们五老爷就专门爱闹丫头。他闹得,我们就闹不得?”觉英得意地笑起来。显然春兰落在这两个孩子的手里,渐渐地失掉了抵抗力,除了哭骂以外,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大哥,你不去,我去!这太不成话了!”淑华气愤地说,就要往外走。
“三妹,你不要多事,四婶她们花样多。二哥去年已经招过一次麻烦。你不要去,”觉新忽然开口阻止道。他的态度倒是很诚恳的。
“我不怕这些!我看不惯我就要管!”淑华理直气壮地说。她不再听觉新的话,大步走了出去。
淑华从过道转入花园的外门。她进了里面,看见在月洞门里觉英、觉群两弟兄同春兰纠缠在一起。觉群的一只手抓住春兰的辫子,另一只手捏成拳头在春兰的背上敲打。觉英对着春兰,不时把口水吐在她的脸上。他捏住她的两只手,把它们用力扭在一起,仿佛想抽出一只手去打她的脸颊。但是这个十五岁的五孩努力在防卫自己,不让他把手抽出去。同时她还摇动身子躲闪觉群的拳头。觉群、觉英两人占着优势,他们带笑地在咒骂。从春兰的口里吐出的却是绝望的哭骂声。
淑华看见这情形,更是气上加气。她急急地走过去。离他们还有五六步光景,她便带怒地喝道:
“四弟,五弟,你们在做什么!”
觉群听见这个愤怒的叫声,马上松了手,站在一边。觉英知道是淑华,连哼都不哼一声,依旧捏住春兰的手不肯放。
“三小姐,你看,四少爷他们无缘无故缠住我打,请你把他们拉开,”春兰哭诉道,她的头发散乱,脸上全是泪痕。左边脸颊已经红肿了。
“四弟,你听见没有?你放不放?”淑华大声问道。
觉英抬起头看了淑华一眼,骄傲地答道:“我不放。”他趁着春兰不注意,猛然抽出一只手在她的脸上重重地打了一下。
“你打,你打!”春兰带着哭骂扑过去,用头去撞他的身子,把脸在他的衣服上揩来揩去。
“老子高兴打,老子高兴打!打死你又怎么样??觉英回骂着,把手捏成拳头,在春兰的头上敲打。觉群带着狡猾的微笑在旁边看。
“四弟,你敢这样闹!太不成话了!三爸舍不得打你。你看我敢不敢打你!我
不相信我就打不得你!“淑华气得没有办法,大声骂起来。她抓住觉英的手,吩咐春兰道:”春兰,你快点走!“
春兰起初没有听清楚淑花的话,她还抓住觉英的衣服还走开。觉英忽然把手从淑华的手里挣脱出来,去拉春兰的膀子。淑华又去分开他们。她用力把身子插在他们的中间费了许多气力,才又把觉英的手捏住。觉英骂着,挣扎着。他甚至想用嘴去咬淑华的手。
淑华接连地催促春兰走开。春兰知道不走也不会有好处,便不再跟觉英理论,只是揩着自己的眼泪,口里咕哝着,说要去告诉她的五太太,就慢慢地沿着觉新的窗下走出去了。
淑华看见春兰一走,觉得自己的任务已了。便放开觉英的手,正要回到觉新的房里。觉英却拉住她的衣襟不让她走。
“四弟,你放开我!”淑华正色地嚷道。
“你把春兰喊回来,我就放你!”觉英脸色很难看地答道。
“我问你,你到底放不放?”淑华再问道。她把身子动了一下。
觉英怕她挣脱,抓得更紧些。他还嚷着:“我说不放就不放!”
淑华气得脸通红。她也不再说话。她把觉英的两只手捏住,跟他争持了一会儿。后来她用力一甩,挣脱自己的身子,却将觉英摔下去。只听见扑冬一声,觉英手足直伸地跌倒在地上。觉英变了脸色大声哭起来。他就睡倒在地上,×妈×娘地乱骂。
淑华好象没有听见似的。她把衣服拉直,在衣襟上拍了两下,也不去看躺在地上哭骂的觉英,毫不在乎地(其实她很兴奋,不过做出毫不在乎的样子)走出了花园的外门。
觉英仍然躺在地上,一面骂,一面哭。他并不知道淑华这时去什么地方,不过他希望觉新会听见他的咒骂。所以他不断地把它们掷进觉新的房里去。
觉群看见淑华走远了,连忙走到觉英的身边。他也坐在地上,帮忙觉英骂淑华。不过他的声音不高,只有觉英一个人听得见。
淑华走进了觉新的房间。觉新静静地坐在写字台前,桌上摊开一本书。但是他两手撑着下颔,两眼痴痴地盯着挂在对面墙上的亡妻的遗像。他听见淑华的脚步声,也不回过头看她。
觉英还在窗外骂着极难入耳的话。淑华的血又沸腾起来了。觉新不说一句话,使她更觉房里闷得难受。她气愤地骂道:“这太不象话了!三爸也不把四弟好好地教训一下。”
觉新掉过头看了她一眼,悄然地说了一句:“你又闯下祸了。”
“闯下祸?哼!”淑华冷笑道。“这个我倒不怕!我一点儿也没有错。”
“我并没有说你错,”觉新央求似地说。“不过少管闲事总是好的。我怕等一会儿又有麻烦了。我只希望能够安安静静地过个端午节。”
“有麻烦我来承当好了,你不要害怕,不会找到你的,”淑华赌气地说道。
觉新苦涩地笑了笑,温和地说:“你看,你就生气了。我不过随便说一句,劝你以后谨慎一点。你听四弟骂得多难听。”
“让他去骂。我不相信他就会睡在地上骂一天,”淑华倔强地说。
“四弟这个牛脾气真难说。你碰到他就该倒楣!”觉新焦虑地说。
但是窗外开始静下来,哭声突然停止了。觉英从地上爬起,和觉群两人沿着花丛中的石板道走到井边,站在栏杆前低声谈论什么,又俯下头往井内看。
“大哥,你看四弟又不响了。真是个不宜好的东西。你对他凶一点,他就没有办法,”淑华得意地说。
“你不要就得意。你爱管他的事情,你将来总会吃亏的。我劝你还是少管闲事的好,”觉新担心地说。
“我碰到这种事情,我不管就不痛快。我不象你,我不能够把任何一件事情闷在心里头,”淑华毫不在意地答道。
..
秋十四
淑华走后,觉新看书也看不进去。他又想起应该写信到上海去,便揭开砚台盖,磨好了墨,又从笔筒里拿出一枝小字笔,在抽屉里取了一叠信笺。他刚刚写了几个字,忽然觉得笔头沉重,他不能如意地指挥它。他的脑子里也不知道装了一些什么东西。他的思想也不能够活动了。他拿着笔很难放下去,半晌才写出两个字,接着他又涂掉了。他很烦,又觉得很累,便把笔放进铜笔套里,盖上砚台盖,站起来,走到内房去,想在床上躺一会儿。
他躺在床上,刚刚闭了眼睛,就听见唤“大少爷”的声音。他连忙站起来。翠环进来了,右边发鬓上插了一朵栀子花,笑吟吟地说:“大少爷,我们老爷请你去。”
觉新淡淡地答了一句:“我就来。”
翠环听见他的疲倦的声音,诧异地看他一眼,问道:“大少爷还要睡一会儿吗?我去回老爷说大少爷在睡觉就是了。”
“不必了,我不要睡了,”觉新连忙阻止道。他揩了一下眼睛,看见翠环没有走,便又说:“我跟你去。”
觉新进了克明的书房。克明正坐在沙发上看《史记》,看见觉新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