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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算是毫没办法吧,也总不能听天由命。那时候,船里的一伙人,只要一有空就捉虱子。上自家老,下至马弁,都脱光了身子,把爬满各处的虱子,往茶碗里捉一个扔一个,捉一个扔一个。在高大风帆沐浴着内海冬日阳光的金毗罗船上,三十多个武士,都只穿着一件围腰儿,拿着茶碗,在帆索下边,在船锚背后,一心一意地捉虱子。那情景今天想象起来,不论是谁也会感到实在滑稽。但是,在“必要”面前,一切事情都是一丝不苟的,而这在明治维新以前,和在现在并没有什么不同。——这儿,一船赤身裸体的武士,自己也像个大虱子,忍受着寒冷,每天坚持不懈地到处寻来找去,认真地掐死板缝里的虱子。
二
但是在老佃的船上,有一个奇怪的男子汉。他是个性情乖僻的中老①,名叫森权之进,是享有七十草袋米、五人俸禄的徒步扈从②这个人也真够怪的,不捉虱子。既然不捉,当然就爬得满身都是,有的爬上他的发髻根,有的爬到裙裤③腰上。即便是这样,他也毫不介意。
① 中老是诸侯臣仆的职称之一,其地位次于家老。
② 原文作御徒士,日本江户幕府的职称,将军外出时徒步走在前面,故名。
③ 原文作裤,日本人穿的一种裤子,裤脚肥大,像是裙子。现在用于礼装。
那么是不是虱子不咬这个人呢?也不是。他和别的伙伴完全一样,形容说是遍体大钱压大钱,大概是最恰如其分的啦,全身是红斑累累。再看他那搔过的地方,就会知道,他也不是不痒痒。然而,痒痒也好,怎么也好,他总是毫不介意,泰然处之。
只是泰然处之那倒还没什么,可是他每当看到其他伙伴一心一意捉虱子的时候,就凑到跟前,要求说:“捉到虱子,请别弄死。活着放到茶碗里,给我吧!”
“你要它干什么?”其中一个伙伴摸不着头脑地问他。
“我要嘛,要来养呀!”森权之进一本正经地回答说。
“好吧,捉活的送给你。”
有个同伴认为这是开玩笑,就和两三个伙伴用半天时间,活捉了两三茶碗虱子。那个同伴想,把虱子往那儿一放,说“你养吧”,那时不管森权之进多么意气用事,大概也会弄得哑口无言。
刚放下茶碗,还没有等那个同伴讲话,森权之进就开口了:“真捉到啦,捉到了就给我吧!”
伙伴们大吃一惊。
“那么请倒在这里边吧!”
森权之进满不在乎地把衣领敞开。
“硬着头皮逞能,以后可要难受啦!”
同伴这么说,但是森权之进本人却充耳不闻。这时候伙伴们一个接一个拿着茶碗倒,就像米后用升子量米,把密密麻麻的虱子倒进领口里。
森权之进郑重其事地把掉在外边的虱子拾起来说:“谢谢啦!从今晚开始可要睡个热呼觉了。”他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边高兴得呵呵笑着。
“有虱子就热呼吗?”被弄得目瞪口呆的伙伴们,个个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这么说。
森把塞进虱子的衣领仔细地整理好,用瞧不起的眼神,把大家打量了一番,于是解释说:“各位,在最近寒冷的天气里,你们不是感冒了吗?可我权之进怎么样呢?不打喷嚏,不流鼻涕。不仅这样呢,身子挺热呼,手脚从来也没有冷的感觉。各位,你们如果问这是沾了谁的光?——各位,这就是沾了虱子的光啊!”
据森权之进说,虱子一爬到身上,必然会狠狠地咬。一咬就必得去搔痒。身上到处挨咬,也就得到处去搔痒。而人是无所不能的,一觉得痒痒就去搔,搔着的地方自然就发热而暖和起来。一暖和起来,人就会睡着了。要是一睡着了,也就不知道痒了。——在这种情况下,身上的虱子越多,睡得就越熟,还不会伤风感冒。所以,不论怎么样也该养虱子,而不应该捉……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两三个伙伴听了森权之进的关于虱子的理论,大为钦佩地说。
三
打那以后,船里有些伙伴模仿森权之进,也养起虱子来了。这些人一有空闲,就拿着茶碗到处找虱子。这一点和其他伙伴没有什么不同,所不同的是把捉到的虱子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放到自己的怀里,认真地加以喂养。
可是,不论在哪个国家,不论在哪个时代,对先驱者的学说,任何人都能加以接受的情况是很少的。就是在这艘船上,反对森那套关于虱子的理论的保守分子,也是很多的。
其中,为首的保守分子是一个叫井上典藏的徒步扈从。这也是个奇特的男子汉,他把捉到的虱子统统吃掉。每当吃完晚饭,他就把茶碗放到自己面前,津津有味地咕叽咕叽嚼着什么,人们走到他旁边往碗里一看,原来都是捉来的虱子。有人问:“什么味道呀?”他回答说:“可美啦!有点油味儿,炒米味儿。”用嘴咬死虱子的人到处都有,但这个人可不是这样。他每天吃虱子,完全是一派吃点心的兴致。——他第一个反对森的做法。
像井上那样吃虱子的人,固然找不到第二个,但是支持井上、反对森的理论的人,倒是很多的。根据这一伙人的主张,有虱子决不能使人的身体热呼起来。非但这样,《孝经》里还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乐意把自己的身体让虱子这类东西去吃,则尤为不孝。所以,不论怎么说,也应该捉虱子,而不应该去养虱子……
在这个过程中,森一伙人和井上一伙人之间,有时就发生争吵。只是吵吵,那倒还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到后来,终于由争吵发展到意想不到的相互动刀的地步。
有一天,森又想来一番精心的饲养,从别人那儿要来虱子,装到碗里摆着,井上乘他不留心,不知什么时候就给吃掉了。老森回来一看,已经一个也没有了。于是,这位先驱者发了火。
“为什么把别人的虱子给吃了!”
森伸着臂肘,变了神色,向前逼过来。
“依我看,养虱子可是最蠢的啦!”井上假装满不在乎,完全没有要打架的样子。
“吃虱子才蠢咧!”森跳了起来,敲着船板说,“喂,在这只船里,没有一个人不得到虱子的好处!捉虱子吃,那就等于恩将仇报!”
“我个人丝毫也没有觉得得到过虱子的什么好处。”
“好啦,就算是没有得到好处吧,你胡乱把一个生命给断送了,岂有此理!”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中,森突然变了脸色,伸手抓住红漆腰刀的刀把。井上也不示弱,马上操起长腰刀,站起来。要不是赤身裸体捉虱子的同伴们慌忙制止,说不定哪一方就死了。
据亲眼看到这次争吵的人说,两个人一起被别人抱住了的时候,还吵得白唾沫直飞,喊着:“虱子!虱子!”
四
在这种情势下,纵令船里的武士们为虱子动起刀来,负载五百石的金毗罗船对这种事似乎也毫不介意,红、白幡在寒风里飘扬着,遥遥行进在长州征伐的路途上,在雪花行将飘落的天空下,一直向西航行着。
一九一六年三月作
吕元明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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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短篇小说选手绢
手绢
芥川龙之介
东京帝国法科大学教授长谷川谨造①先生,坐在廊下的藤椅上,正读着斯特林堡②的《编剧法》。
① 长谷川谨造影射日本思想家、农学家新渡户稻造(1862…1933)。新渡户历任札幌农业学校、东京大学教授,信奉基督教,主张世界和平主义。在美国留学时,同美国人玛利子结婚。
② 斯特林堡(1849…1912),瑞典小说家,剧作家,作品带有自然主义和神秘色彩。《编剧法》写于1907至1910年。
先生的专业是研究殖民主义政策。所以读者对先生读《编剧法》可能会多少感到有些唐突。但是,不只是作为学者,就是作为教育家也颇负盛名的先生,对于虽然不是自己研究专业所必需的,但在某种意义上是同现代学生的思想、感情有联系的书籍,只要有时间,他必定一一浏览一遍。另外,先生根据目前他兼任校长的某高等专科学校的学生正在争相抢读的情况,甚至不辞劳苦地读了奥斯卡·王尔德③的《惨痛的呼声》和《意向》等书。既然是这样一位先生,现在读的书即便是论述欧洲近代戏剧和演员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特别奇怪的了。这无非是因为受先生教育的学生中,不仅有人写了关于易卜生、斯特林堡和梅特林克④的评论,进而还有步近代戏剧家的后尘,要把一生献给戏剧创作的热心家。
③ 王尔德(1856…1900),英国唯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