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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想呢?”
铂内尔发现那双灰眼睛正以奇异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我想你会的。”他说。
他们一起到阿克的圣约翰去,在哈奈尔—阿姆丹广场吃了午饭。那天下午,雷伯和迪耶戈动身去罗马。
在意大利,他俩沿着昔日那条方济各会修道院路线走,当年,埃立希·施泰尔和其他一些急欲逃离欧洲的纳粹分子走的就是这一条路。他们在罗马过了一夜,然后由迪耶戈驾驶一辆租来的车,花了两天功夫到达雷申山口。路上,雷伯讲了所谓“四一二皇家运输连”的离奇故事,迪耶戈听得哈哈大笑。
但是,他们刚一进入奥地利国境,雷伯的情绪就起了变化。他几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在需要指点车朝什么方向走时才开口。
“三十四年了,你一直没有回奥地利来过?”
“没有。”
“妈的,这还是你的祖国哪!”
没有回答。迪耶戈心里想:祖国,杀死了他的母亲和姐姐,特别是杀死了他的父亲,差一点还杀死了他本人。这样的祖国还是忘了的好。再说,对于雷伯·克立姆罗德来说,什么是祖国?不过,毕竟三十四年了……
他们在萨尔茨堡走了一整天。雷伯又开始说话了,谈到他们眼前的这些地方从前发生过什么事件,不过声音比平时低沉,好象在自言自语。他叙述了那一段往事的始末,从他抵达这个城市开始,一直到埃泼克之死以及哈特海姆城堡的摄影师洛塔尔之死。
迪耶戈在哈特海姆没有停留,汽车经过林茨和毛特豪森,也没有停留。
从雷伯第一次离开利昂丁难民营到他与约尔·白尼适一起去巴勒斯坦,这一段时间内他所做的一切,有关他如何急切地寻找父亲的下落,后来如何了解到父亲的遭遇等等,是靠塞梯尼亚兹、塔拉斯和哈斯三人把各自了解的一鳞半爪拼凑起来才为人所知。萨尔茨堡的那一段主要来自哈斯,关于哈特海姆城堡的情况来自塞梯尼亚兹,他还提供了有关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九日黎明时分雷伯到老家去的一些情节,塔拉斯则听雷伯讲过在奥地利搜索施泰尔的前后经过。
离开了萨尔茨堡,他们直接来到维也纳。迪耶戈奉命在内城区一座漂亮的私人住宅门前停车。
“咱们现在干什么?”
“不干什么。”
迪耶戈关上引擎。那座宅第带男像柱的门廊气派很大。雷伯望着门口,不做任何手势,坐在车上不动。
迪耶戈问:“你出生在这幢房子里?”
“是的。”
正在这个当儿,房子里出来几个小孩,其中一个把收音机贴着耳朵。
“你不想进去吗?”哈斯问。
“不。”
但是雷伯转过脸去,目送着两个孩子向波希米亚公署走去。这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年龄在十二至十五岁之间。“雷伯本来也可能有这么大的孩子,”迪耶戈凭直觉突然产生这样的想法。这使他感到心里很不是滋味。
沉默。雷伯又把脸转向挡风玻璃。
“开车。咱们走吧。”他暗哑地说。
下一站是一个名叫莱歇瑙的地方,不过车先在维也纳的申肯巷从头至尾走了一趟——“以前这儿有一家书店。”莱歇瑙几乎算不上是一个村庄。雷伯来到孤零零一个农家门前打听一个名叫埃玛·多宁的女人。住在那里的一对夫妻对她只有一点模糊的记亿。他们说她早就死了,雷伯仍不死心地说,“曾经有三个孩子寄养在她家,三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现在应该有三十五岁或四十岁了。”
那对夫妇摇摇头;他们一点儿也不知道埃玛·多宁以及一九四五年那时候三个孩子的下落。雷伯在村子里到处向人提这几个问题,得到的是相同的回答:己故的埃玛·多宁生前也很少有人知道。战争期间以及战后,先后有不少孩子在她那儿寄养过。
雷伯回到汽车里坐下,张开瘦骨嶙峋的大手搁在膝盖上。他低下头说:“咱们走吧,迪耶戈。”
他们在稍南的派耶尔巴赫略事逗留。那儿有一户姓多普勒的人家。雷伯向他们打听一个赶车的老人,说这老人是他的朋友,许多年前还留邀他去家里吃饭。
不,多普勒一家没有人记得他。他们当然记得自己的老爷爷,但不记得雷伯·克立姆罗德。
“你该问京特和他的姐姐,那时候他们在这里。可现在他们不住在奥地利了。他们在巴西,在里约热内卢,经营好几家糕点铺发了财。要是你有机会去里约热内卢的话……”
然后,是奥地利的最后一站。
这个人四十多岁,名叫克勒尔,主持着一个在奥地利相当于公证处的法律事务所。他们事先通了电话约定,克勒尔在伊绪尔温泉等他们;迪耶戈开的车一到那里,他就上来。之后他们继续登程。
克勒尔好奇地注视着雷伯。
“家父告诉我,说他见过你一次,在一九四七年或一九四八年……”
“是一九四七年,”雷伯说。“一九四七年三月二十四日。”
克勒尔莞尔一笑。
“大概我的记忆力在衰退,要不就是家父记错了。那时侯我才四岁。但家父很清楚地记得你。六年前他去世的时候嘱咐我,要一丝不苟地满足你可能提出的任何要求。说实话,我对你很感兴趣。三十二年来你—直铭记不忘,可不容易啊。”
雷伯笑了笑没说什么。
汽本抵达老家湖,停在派克旅馆门前。克勒尔一人下车。
“我们大概两个小时后回来,”雷伯说。“当然,请你和我们一起吃午饭。务必请你赏光。”
“不必太匆忙,我没关系,”克勒尔答道。
汽车开走了,这次的方向是名叫无底湖的一个小村庄。他们终于看见一个湖泊出现在沉郁的峰峦之间;这些峰峦有一个不十分可爱的名称:死山。
“咱们下车走几步,迪耶戈。”
“我正求之不得呢。”
他们那里只是“走几步”,而是在登山。矮胖的阿根廷人平生最讨厌体力活动,尤其痛恨爬山。不多一会儿,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筋疲力竭地垮了下来。他看着雷伯以印弟安人的方式往前爬,还常常停下.好象要凭借超人的记忆力确定从前走过的路线,然后续续向前。他走到一处悬崖那儿,跪下来察看岩石地面。最后,他站起来一动不动,几乎垂直地俯视他脚下的黑色湖面。十分钟之后,他回到迪耶戈身边,手中好象握着什么东西,并且料到他的伙计心中一定感到纳罕。他张开手掌,掌心里是几颗生锈的自动手枪子弹壳。
“这可爱的地方叫什么名字?”迪耶戈问。
“扎普利茨。”
他们及时回到老家湖与克勒尔共进午餐。克勒尔在业余时间收集钟表,吃饭时尽是谈这种爱好。饭后才去墓地。他们来到与其他墓家离得较远的一座坟前,那里竖着一块黑色大理石碑,上面没有十字架,也没有什么铭文,然而铺满了鲜花,碑上只镌刻着两个字母:d.l.。
“三十二年来,”克勒尔很不好意思地说,“你在远方始终惦念着这位无名氏;我想,现在向你请教他的姓名恐怕不是没有什么意义吧?”
克勒尔是中等身材。雷伯俯视着他的时候把一双灰色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令人肠断的哀伤。
“何必呢?”克立姆罗德回答说。“世界上只有我还记得他。”
回南美之前,他们到法国的埃克斯昂普罗旺斯走了一道。在那儿,雷伯去扫了另一个墓——苏珊·塞梯尼亚兹的。然后他们去巴黎,会见一个名叫雅克·梅齐埃的法国人,迪耶戈从他们的谈话中了解到,这个法国人很久以前在里昂认识了雷伯。雷伯与梅齐埃谈到一个叫布尼姆·阿涅列维奇的人。迪耶戈记得他就是那个眼神忧郁的人,一九五一年,在王离开巴黎去和约瑟夫·斯大林小酌前夕,哈斯曾经在民族广场的一家咖啡馆里问过他拉普语说很是否流利。到过北半球所有这些地方之后,他们才乘上一架班机飞往南半球。
他们先到阿根廷的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年前妈咪塔——她的全名叫玛丽亚—伊格纳西姬·哈斯·德卡瓦哈尔——已在那里饮恨谢世,因为她始终没有抱到一个名正言顺的孙儿。“可怜的妈咪塔怎么也不肯承认我有九个子女,认为这些都是‘皇子与民女’做夫妻结的果。我曾把他们当中的三四个带去见奶奶,想让她高兴高兴,她却当我们的面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在布宜诺斯艾利斯,他们还去了佛罗里达街的阿尔梅拉斯画廊。老阿卡迪奥早已去世,当迪耶戈请他的孙女看一幅康定斯基的画时,她大为惊讶。
“你的意思是?……”
“把它送给你。”迪耶戈以最迷人的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