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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现形记-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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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休题。单说他的本意,自因恐怕案中容有冤情,所以定要亲自提讯。及至问过原告、见证、奸夫,都是照实直陈,没有翻动。他心上闷闷不乐,便叫把奸妇提上堂来。这奸妇年纪不过二十岁,虽然是蓬首垢面,然而模样却是生得标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更为勾魂摄魄。贾臬台见了这种女人,虽不至魂不守舍,然而坐在上头,就觉得有点摇幌起来。自知不妙,赶紧收了一收神,照例问过几句口供。他老人家是奉过老太太教训的,道是女人最重的是名节,最要紧的是脸面。如今公堂之上,站了许多书差,还有许多看审的人,叫他一个年轻妇女如何说得出话来。况且这通奸事情也不是冠冠冕冕可以说的。想罢,便吩咐把女人带进花厅细问。
当时选了一个白胡子的书办,四个年老的差役跟了进去,其余的都留在外面。贾臬台走进花厅,就在炕上盘膝打坐,叫人把女人带到炕前跪下。贾臬台又叫他仰起头来。贾臬台的脸正对准了女人的脸,看了一回,先说得一声道:“看你的模样,也不像是个谋杀人的。”女人一听这话,正中下怀,连忙喊了一声:“大人,冤枉!”贾臬台道:“本司这里不比别的衙门。你若是真有冤枉,不妨照实的诉;倘若没有冤枉,也决计瞒不过我的眼睛。你但从实招来,可以救你的地方,本司没有不成全你的。平时我们老太太还常常叫我买这些鲤鱼、乌龟、甲鱼、黄鳝到黄河里放生,那有好好一个人,无缘无故,拿他大切八块的道理呢。你快说!”
女人一见大人如此慈悲,自然乐得翻供,便说道:“小女人自从十六岁嫁了这个死的男人,到今年已经第五个年头了。咱两口子再要好是没有的。上年九月,他犯了伤寒病,请城里南街上张先生来家替他看。谁知他的药吃错了,第二天他就跷了辫子了。青天大人!你想咱们年纪轻轻的夫妻,生生被他拆开,你说我这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呢!”说罢,呜呜咽咽的哭起来了,贾臬台瞧着也觉得伤心。停了一会,问道:“庸医杀人亦是有的,怎么他们咬定是你毒死的呢?”女人道:“小女人的男人被张先生看死了,小女人自然不答应,闹到姓张的家里,叫他还我的丈夫。他被小女人缠不过,他不说是他把药下错了,倒说是小女人毒死的。我的青天大人,他这话可就坑死了小女人了!”
贾臬台听了,点头叹息,又问道:“这姓张的医生同来没有?”书办回道:“点单上张大纯就是他,刚才大人已经问过了。”贾臬台道:“刚才他跟着大众上来,说的话都是一样,我却没有仔细问他。如今看起来,倒是这里头顶要紧的一个人了。你们去把他提来,等我再细细的问他一问。”差役遵命,立时出去把张大纯带了进来,就跪在女人旁边。贾臬台问了名姓,复问:“死者究竟身犯何症?”张大纯道:“犯的是伤寒症,一起手病在太阳经。职员下的是‘桂枝汤’。大人明签:这‘桂枝汤’是职员远祖仲景先生传下来的秘方,自从汉朝到今日,也不知医好了多少人。不瞒大人说:不是职员家学渊源,寻常悬壶行道的人,像这种方子,他们肚皮里就没有。”
贾臬台道:“我不来考查你的学问,要你多嘴!”张大纯不敢做声。贾臬台又问道:“你看过几次?”张大纯道:“职员只看过一次。以为这帖药下去,一定见效的。谁知后来说是死了。职员正在疑心,倒说他女人找到职员家里,要职员赔他的男人。”刚说到这里,女人插嘴道:“你看一趟病,要人家二十四吊钱,挂号要钱,过桥要钱,还不好生替人家看,把病人吃死了,怎么不问你要人呢?”贾臬台道:“看病用不了这许多钱。”女人道:“大人你不知道,咱那里的先生都是些黑良心的。随常的先生,起码要四吊钱一趟;这位张先生与众不同,看一回要二十四吊。每到一个人家,进了大门,多走一重院子,要加倍四十八吊,他住城南,咱住城北,他穿城走过,要走两道吊桥,每一顶桥加两吊。大人,你说他的良心可狠不狠!”
贾臬台道:“从前我到过上海,上海的先生有个把心狠的,是有这许多名目。你们河南地方不至于如此。像这们要起钱来,不要绝子绝孙吗?”女人道:“可不是呢!”贾臬台又对张大纯道:“多要少要,我也不来问你。但是你怎么晓得是服毒死的?”张大纯道:“职员被这女人缠不过,职员说:‘你的男人吃了我的药,只会好,不会死的,认不定吃了别人的药了。’他说没有。职员不相信,赶到他家,定要看看死人是个什么样子。那时他男人还未盛殓,被职员这一看,可就看出破绽来了。”说到这里,贾臬台连忙拦住道:“不用说了。你这些话刚才都说过了,还不是同大家一样的。你的话也不能为凭。”张大纯着急道:“县主大老爷验过尸,验出来是毒死的。毒死的同病死的,差着天悬地隔呢。”贾臬台发狠道:“不管他是毒死是病死,你们做医生的,人家有了危急的病来请教到你,你总不该应同人家狠命的要钱。古人说:‘医生有割股之心。’你们这些医生,恨不得把人家的肉割下来送到你嘴里方好,真正好良心!”言罢,喝令左右:“替我把他拉下去发首县。等到事情完结之后,我要重重的办他一办,做个榜样!”左右一声答应,顿时张大纯颈脖子上,拿了链子拉着,送到祥符县去了。
医生去后,贾臬台重新再问女人。女人咬定一口:“男人是病死的,不是毒死。这个侄儿想家当,抢过继,家当想不到手,所以勾通了张先生同衙门里的人,串成一气,陷害小女人的。县里大老爷被他们朦住了,所以拿小女人屈打成招。我的青天大人!再不替小女人伸冤,小女人没有活命了!”贾臬台听了,点头不语。翻出原卷看了一回,问道:“谋杀一层搁在后头。我且问你:你同你男人的表弟通奸,可有此事?”女人道:“王家表弟同小女人的男人生来是不对的,咱们家里他并不常来,面长面短小女人还不认得,那里会与他通奸。这话可屈死小女人了!”贾臬台听了,微微的一笑道:“通奸原不是要紧事情,律例上是没有死罪的,你怕的那一门?现在堂上并没有别人,不妨慢慢的同我讲。”女人仍是低头无语。贾臬台道:“现在我索性把值堂书役一概指使出去,省得你害羞不肯说。”说罢,便叫书役退至廊下。
此时花厅之内,只有贾臬台一位,犯女一口。贾臬台道:“如今这屋里没有人了,你可以从实招了。”女人还是不说,时时抬头偷眼瞧看大人。只见大人闭目凝神,坐在炕上。此时女人跪在地下,见大人如此举动,丝毫摸不着头脑,以为大人转了甚么念头。无奈他只是闭着眼睛出神,颇有庄敬之容,而无猥亵之意。停了一会,但听得大人吩咐道:“你快招啊!这屋里没有人,还有什么话说不得的!”女人心上想道:“事已到此,乐得翻供翻到底,看他将奈我何。瞧他的样子,决计没有甚么苦头给我吃的。”主意想好,仍是一口咬定,是人家设了圈套陷害他的。贾臬台问来问去,依然一句口供没有。贾臬台发急道:“我现在还没问你谋杀,你连通奸的事情都不肯认,你这个人也太不懂得好歹了!唉!这总怪本司不能以德化人,所以地方上生了你这样的刁妇!现在说不得,只好惊动我们老太太了,我们老太太,至诚所感,人不忍欺。等你见了我们老太太那时不打自招,不愁你不认。”说罢,便起身从炕上走了下来,行近女人身旁,卷卷袖子,要去拉女人的膀子。谁知贾臬台是安徽人,所说的话慢些还可以懂,若是说快了,倒有一大半不能明白,所以女人听了半天,他这一篇话,只听清“老太太”三个字,其余的一概是糊里糊涂。忽然看见大人下来拉他的膀子,不晓得是甚么事情,陡然吃了一惊。在贾臬台的意思,是要拉他到上房里去,请老太太审问;女人不知道,反疑大人有了甚么意思了,一时不得主意,蹲在地下。大人要他站起,他偏不站起。
贾臬台见拉他不起,便用两只手去拖他。女人一时情急,随口喊了一声:“大人,你这是甚么样子!”谁知这一喊,惊动廊下的书差,不知道里面什么事情,还当是大人呼唤他们,立刻三步做两步闯了进来,一看大人正在地下拿两只手拉着女人不放哩。大家见此情形,均吃一惊,连忙退去不迭。贾臬台一见女人不肯跟到上房听老太太审问,这一气非同小可!立刻放手,回到炕上坐下,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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