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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番是此位主人了。”
主人自别了去道:“再到小店中去去来。”只见须臾间数十个脚夫找了好些杠来,把先前文若虚封记的十桶五匣都发来了。文若虚搬在一个深密谨慎的卧房里头去处,出来对众人道:“多承列位挈带、有此一套意外富贵,感激不尽。”走进去把自家包裹内所卖“洞庭红”的银钱,倒将出来,每人送他十个,止有张大与先前出银助他的两三个,分外又是十个。道:“聊表谢意。”
此时文若虚把这些银钱,看得不在眼里了。众人却是快活,称谢不尽。文若虚又拿出几十个来对张大说道:“有烦老兄将此分与船上同行的人,每位一个,聊当一茶。小弟住在此间,有了头绪,慢慢到本乡来。此时不得同行,就此为别了。”张大道:“还有一千两佣钱,未曾分得,却是如何?须得文兄分开,方没得说。”文若虚道:“这倒忘了,”就与众人商议,将一百两散与船上众人,余九百两照现在人数,另外添出两股,派了股数,各得一股。张大为头的,褚中颖执笔的,多分一股。
众人千欢万喜,没有说话。内中一人道:“只是便宜了这回回,文先生还该起个风要他些,不敷才是。”文若虚道:
“不要不知足,看我一个倒运汉。做着便折本的,造化到来,平空地有此一主财爻。可见人生分定,不必强求。我们若非这主人识货,也只当废物罢了。还亏他指点晓求,如何还好昧心争论?”众人都道:“文先生说得是,存心忠厚,所以该有此富贵。”大家千恩万谢,各各赍了所得东西,自到船上发货。
从此文若虚做了闽中一个富商,就在那里,娶了妻小,立起家业。数年之间,才到苏州走一遭,会会旧相识依旧去了。
至今子孙繁衍,家道殷富不绝。正是:
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顽铁生辉。
莫与痴人说梦!思量海外寻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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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卷 㑳梅香认合玉蟾蜍
诗曰:
世间好事必多磨,缘未来时可奈何;
直至到头终正果,不知底事欲蹉跎?
话说从来有人道“好事多磨”。那到底不成的自不必说。
尽有到底成就的,起初时千难万难,挫过了多少机会,费过了多少心机,方得了结。就如王仙客与刘无双两个中表兄妹,从幼许嫁。年纪长大,只须刘尚书与夫人做主,两个一下配合了,有何可说?却又尚书翻悔起来,千推万阻。比及夫人撺掇得肯了,正要做亲,又撞着朱泚、姚令言之乱,御驾蒙尘,两下失散。直到得干戈平静,仙客入京来访,不匡刘尚书被人诬陷,家小配入掖庭,从此天人路隔,永无相会之日了。姻缘未断,又得发出宫女打扫皇陵,恰好差着无双在内。
驿庭中通着消息与王仙客,跟寻着希奇古怪的一个侠客古押衙,将茅山道士仙丹矫诏药死无双,在皇陵上赎出尸首来救活了,方得成其夫妇,同归襄汉。不知挫过了几个年头,费过了多少手脚了。早知到底是夫妻,何故又要经这许多磨折,真不知天公主的是何意见?可又有一说,不遇艰难,不显好处。古人曰:
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只如偷情一件,一偷便着,却不早完了事?然没一些光景了。毕竟历过多少间阻,无限风波,后来到手,方为希罕。
所以在行的道:“偷得着不如偷不着。”真有深趣之言也。
而今说一段因缘,正要到手,却被无意中搅散。及至后来两下各不指望了,又曲曲弯弯,反弄成了。这是氤氲大使颠到人的去处。且说这段故事,出在那个地方?什么人家?怎的起头?怎的了结?看官不要性急,待小子原原委委说来。有诗为证:
打鸭惊鸳鸯,分飞各异方;
天生应匹偶,罗列自成行。
话说杭州府有一个秀才,姓凤,名来仪,字梧宾,少年高才。只因父母双亡,家贫未娶。有个母舅金三员外,看得他是个不凡之器,是件照管周济他。凤生就冒了舅家之姓进了学,入场考试,已得登科。朋友往来,只称凤生;榜中名字却是金姓。金员外一向出了灯火之资,替他在吴山左畔赁下园亭一所,与同两个朋友做伴读书。那两个是嫡亲兄弟。一个叫做窦尚文,一个叫做窦尚武。多是少年豪气,眼底无人之辈。三个人情投意合,颇有管、鲍、雷、陈之风。窦家兄弟为因有一个亲眷上京为官,送他长行,就便往苏州探访相识去了。凤生虽已得中,春试尚远,还在园中读书。
一日,傍晚时节,诵读少倦,走出书房,散步至园东。忽见墙外楼上有一女子凭窗而立,貌若天人。只隔得一垛墙,差不得多少远近。那女子看见凤生青年美质,也似有眷顾之意,毫不躲闪。凤生贪看自不必说。四目相视足有一个多时辰。凤生只做看玩园中菊花,步来步去,卖弄着许多风流态度,不忍走回。直等天黑将来,只听得女子叫道:“龙香,掩上了楼窗。”一个侍女走起来,把窗扑的关了。凤生方才回步。心下思量道:“不知邻家有这等美貌女子;不晓得他姓甚名谁,怎生打听一个明白便好?”过了一夜。次日,清早起来,也无心想观看书史,忙忙梳洗了,即望园东墙边来。抬头看那邻家楼上,不见了昨日那女子。正在惆怅之际,猛听得墙角小门开处,走将一个青青秀秀的丫鬟进来,竟到圃中采菊花。凤生要撩拨他开口,故意厉声道:“谁家女子盗取花卉?”那丫鬟啐了一声道:“是我邻家的园子;你是那里来的野人?反说我盗。”凤生笑道:“盗也非盗,野也不野。一时失言,两下退过罢。”丫鬟也笑道:“不退过,找你些什么?”凤生道:
“请问小娘子,采花去与那个戴?”丫鬟道:“我家姐姐梳洗已毕,等此插戴。”凤生道:“你家姐姐,高姓大名?何门宅眷?”
丫鬟道:“我家姐姐姓杨,小字素梅;还不曾许配人家。”凤生道:“堂上何人?”丫鬟道:“父母俱亡,傍着兄嫂同居。性爱幽静,独处小楼刺绣。”凤生道:“昨日看见在楼上凭窗而立的,想就是了。”丫鬟道:“正是他了,那里还有第二个?”
凤生道:“这等,小娘子莫非龙香姐么?”丫鬟惊道:“官人如何晓得?”凤生本是昨日听得叫唤明白在耳朵里的,却诌一个谎道:“小生一向闻得东邻杨宅有个素梅娘子,世上无双的美色;侍女龙香姐十分乖巧,十分贤惠,仰慕已久了。”龙香终是丫头家见识,听见称赞他两句,道是外边人真个说他好,就有几分喜动颜色。道:“小婢子有何德能?直叫官人知道。”凤生道:“强将之下无弱兵。恁样的姐姐须得恁样的梅香姐,方为厮称。小生有缘,昨日得瞥见了姐姐,今日又得遇着龙香姐,真是天大的福分。龙香姐怎生做得一个方便,使小生再见得姐姐一面么?”龙香道:“官人好不知进退!好人家儿女,又不是烟花门户,知道你是什么人?面生不熟,说个一见再见!”凤生道:“小生姓凤,名来仪,今年秋榜举人,在此园中读书,就是贴壁紧邻。你姐姐固是绝代佳人,小生也不愧今时才子。就相见一面,也不辱没了你姐姐!”龙香道:“惯是秀才家有这些老脸说话!不耐烦与你缠帐,且将菊花去与姐姐插戴则个。”说罢,转身就走。凤生直跟将来送他,作了揖道:“千万劳龙香姐在姐姐面前说凤来仪多多致意。”龙香只做不听,走进角门,扑的关了。
凤生只得回步转来。只听得楼窗豁然大开,高处有人叫一声:“龙香,怎么去了不来?”急抬头看时,正是昨日凭窗女子。新妆方罢,等龙香采花不来,开窗叫他。恰好与凤生打个照面。凤生看上去,愈觉美丽非常。那杨素梅也看上凤生在眼里了,呆呆偷觑,目不转睛。凤生以为可动,朗吟一诗道:
几回空度可怜宵,谁道秦楼有玉箫?
咫尺银河难越渡,宁交不瘦沈郎腰!
楼上杨素梅听见吟诗,详那诗中之意,分明晓得是打动他的了;只不知这俏书生是那一个?又没处好问得。正在心下踌躇,只见龙香手拈了一朵菊花来,与他插好了。就问道:
“姐姐,你看见那园中狂生否?”素梅摇手道:“还在那厢摇摆,低声些,不要被他听见了。”龙香道:“我正要他听见,有这样老脸皮没廉耻的!”素梅道:“他是那个?怎么样没廉耻?你且说来。”龙香道:“我自采花,他不知那里走将来?撞见了,反说我偷他的花,被我抢白了一场。后来问我采花与那个戴,我说是姐姐,他见说出姐姐名姓来,不知怎的就晓得我叫做龙香?说道:‘一向仰慕姐姐芳名,故此连侍女名字也打听在肚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