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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观-第1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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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七郎自从端阳之日见妻子在众人面前露出许多丑态,令自己无处藏身,刻刻羞惭欲死。众人都说:“这样丑妇,在家里坐坐罢了,为甚么也来游湖。弄得这般笑话!总是男子不是,不肯替妇人藏拙,以致如此。可惜不知姓名,若还知道姓名,倒有几出戏文好做。妇人是“丑”,少不得男子是“净”,这两个花面自然是拆不开的。况且有两位佳人做了旦脚,没有东施嫫姆,显不出西子王嫱,借重这位功臣点缀也好。”内中有几个道:“有了正旦、小旦,少不得要用正生、小生,拚得费些心机去查访姓字,兼问他所许之人。我们肯做戏文,不愁他的丈夫不来润笔。这桩有兴的事是落得做的。”
又有一个道:“若要查访,连花面的名字也要查访出来,好等流芳者流芳,贻臭者贻臭。”
七郎闻了此言,不但羞惭,又且惊怕,惟恐两笔水粉要送上脸来。所以百般掩饰,不但不露羞容,倒反随了众人也说他丈夫不是,被众人笑骂,不足为奇,连自己也笑骂自己!
及至回到家中,思想起来,终日痛恨,对了封氏虽然不好说得,却怀了一片异心,时时默祷神明,但愿他早生早化。
不想丑到极处的妇人,一般也犯造物之忌,不消丈夫咒得,那些魑魅魍魉要寻他去做伴侣,早已送下邀贴了。只因游湖之日遇了疾风暴雨,激出个感寒症来。况且平日喜装标致,惯弄妖娆。只说遇见的男子没有一个不称羡他,要使美丽之名扬于通国,谁想无心吃跌,听见许多恶声,才晓得自己的尊容原不十分美丽。“我在急遽之中露出本相,别人也在仓卒之间顷吐出真言。”平日那些扭捏工夫都用在无益之地。
所以郁闷填胸,病上加病,不曾睡得几日,就呜呼了。起先要为悦已者容,不意反憎已者死。
七郎殁了丑妻,只当眼中去屑,那里畅快得了,少不得把以前的大话又从新说起,思想:“这一次续弦,定要娶个倾域绝色,使通国之人赞美,方才洗得前羞。通国所赞者,只有那两位女子,料想不能全得,只要娶他一位,也就可以夸示众人。不但应了如今的口,连以前的话都不至落空。那戏文上面的正生,自然要让我做,岂止不填花面而已哉!”算计完了,就随着朋友去查访佳人的姓字。访了几日,并无音耗。
不想在无心之际遇着一个轿夫,是那日抬他回去的,方才说了姓名。原来不是别个,就是裴七郎未娶之先与他许过婚议的。一个是韦家小姐,一个是侍妾能红,都还不曾许嫁。
说话的,你以前叙事都叙得入情,独有这句说话讲脱节了。既是梅香、小姐,那日湖边相遇,众人都有眼睛,就该识出来了,为何彼时不觉,都说是一班游女,两位佳人,直到此时方才查访得出?
看官有所不知。那一日湖边遇雨,都在张皇急遽之时,论不得尊卑上下,总是并肩而行;况且两双玉手同执了一把雨盖,你靠着我,我挨着你,竟像一朵并头莲,辨不出谁花谁叶。所以众人看了,竟像同行姊妹一般。及至查问起来,那说话的人决不肯朦胧答应,自然要分别尊卑,说明就里。众人知道,就愈加赞羡起来,都说:“一分人家生出两件至宝,况是一主一婢,可谓奇而又奇!”
这个梅香反大小姐两岁,小姐二八,他已二九。原名叫做桃花,因与小姐同学读书,先生见他资颖出众,相貌可观。
将来必有良遇,恐怕以“桃花”二字见轻于人,说他是婢子,故此告过主人,替他改了名字,叫做能红,依旧不失桃花之意,所谓“桃花能红能白”也。
七郎访着根蒂,就不觉颠狂起来,说:“我这头亲事若做得成,不但娶了娇妻,又且得了美妾,图一得二,何等便宜!
这头亲事又不是劈空说起,当日原有成仪的,如今要复前约,料想没甚疑难。”就对父母说知,叫他重温旧好。
裴翁因前面的媳妇娶得不妥,大伤儿子之心,这番续弦,但凭他自家做主,并不相拗,原央旧时的媒妁过去说亲。韦翁听见个“裴”字,就高声发作起来,说:“他当日爱富嫌贫,背了前议,这样负心之辈,我恨不得立斩其头,剜出心肝五脏拿来下酒,还肯把亲事许他!他有财主做了亲翁,佳人做了媳妇,这一生一世用不着贫贱之交,糟糠之妇了,为甚么又来寻我?莫说我这样女儿不愁没有嫁处,就是折脚烂腿、耳聋眼瞎没有人要的,我也拚得养他一世,决不肯折了饿气,嫁与仇人!落得不要讲起!”媒人见他所说的话是一团道理,没有半句回他。只得赔罪出门,转到裴家,以前言奉复。
裴翁知道不可挽回,就劝儿子别娶。七郎道:“今生今世不得与韦小姐成亲,宁可守义而死。就是守义而死,也不敢尽其天年,只好等他一年半载,若还执意到底,不肯许诺,就当死于非命,以赎前愆!”
父母听了此言,激得口呆目定,又向媒人下跪,求他勉力周全。媒人无可奈何,只得又去传说。韦翁不见,只叫妻子回复他。妇人的口气,更比男子不同,竟是带讲带骂说:
“从来慕富嫌贫是女家所做之事,那一本戏文小说不是男家守义,女家背盟?他如今倒做转来,却像他家儿子是天下没有的人,我家女儿是世间无用之物!如今做亲几年,也不曾见他带挈丈人丈母做了皇亲国戚;我这个没用女儿,倒常有举人进士央人来说亲,只因年貌不对,我不肯就许。像他这样才郎还选得出。叫他醒一醒春梦,不要思量!”说过这些话,就指名道姓咒骂起来,比《王婆骂鸡》更加热闹。媒人不好意思,只得告别而行,就绝口回复裴翁,叫他断却痴想。
七郎听了这些话,一发愁闷不已,反复思量道:“难道眼见的佳人,许过的亲事,就肯罢了不成?照媒人说来,他父母的主意是立定不移的了,但不知小姐心上喜怒若何?或者父母不曾读书,但拘小忿,不顾大体,所以这般决裂。他是个读书明理之人,知道‘从一而终’是妇人家一定之理,当初许过一番,就有夫妻之义,矢节不嫁,要归原夫,也未可料。待我用心打听,看有甚么妇人常在他家走动,拚得办些礼物去结识他,求他在小姐跟前探一探动静。若不十分见绝,就把‘节义’二字去掀动他。小姐肯许,不怕父母不从。死灰复燃,也是或有之事。”主意定了,就终日出门打听。闻得有个女工师父叫做俞阿妈,韦小姐与能红的绣作是他自小教会的,住在相近之处,不时往来;其夫乃学中门斗,七郎入泮之年,恰好派着他管路,一向原是相熟的。
七郎问着此人,就说有三分机会了。即时备下盛礼,因其夫而谒其妻,求他收了礼物,方才启齿。把当日改娶的苦衷与此时求亲的至意,备细陈述一番,要他瞒了二人,达之闺阁。俞阿妈道:“韦小姐是端庄不过的人,非礼之言无由入耳。别样的话,我断然不敢代传,独有‘节义’二字是他喜闻乐听的、待我就去传说。”七郎甚喜,当日不肯回家,只在就近之处坐了半日,好听回音。
俞阿妈走入韦家,见了小姐,先说几句闲言,然后引归正路,照依七郎的话一字不改,只把图谋之意变做撺掇之词。
小姐回复道:“阿妈说错了。‘节义’二字原是分拆不开的,有了义夫才有节妇,没有男子不义责妇人以守节之礼。他既然立心娶我,就不该慕富嫌贫,悔了前议。既悔前议,就是恩断义绝之人了,还有甚么瓜葛?他这些说话,都是支离矫强之词,没有一分道理。阿妈是个正人,也不该替他传说。”俞阿妈道:“悔盟别娶之事,是父母逼他做的,不干自己之事,也该原宥他一分。”韦小姐道:“父母相逼,也要他肯从,同是一样天伦,难道他的父母就该遵依,我的父母就该违拗不成?四德三从之礼,原为女子而设,不曾说及男人,如今做男子的倒要在家从父,难道叫我做妇人的反要未嫁从夫不成?
一发说得好笑!”俞阿妈道:“婚姻之事,执不得古板,要随缘法转的。他起初原要娶你,后来惑于媒灼之言,改娶封氏。
如今成亲不久,依旧做了鳏夫,你又在闺中待字,不曾许别姓,可见封家女子与他无缘,裴姓郎君该你有分的了。况且这位郎君又有绝美的姿貌,是临安城内数一数二的才子。我家男人现在学里做斋夫,难道不知秀才好歉?我这番撺掇,原为你终身起见,不是图他的谢礼。”韦小姐道:“缘法之有无,系于人心之向背;我如今一心不愿,就是与他无缘了,如何强得?人生一世,贵贱穷通都有一定之数,不是强得来的,总是听天由命,但凭父母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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