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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把自然分解成数学方程式时,他们同时也摧毁了自然之美。
拜师学画
有一次我到左赐恩家为他庆祝生日,我们又开始了类似的愚蠢辩论,一直辩到凌晨3点。第二天早上,我打电话给他:“听着,我们所以争论不休,却毫无结论,是因为你对科学一窍不通,而我对艺术也是一窍不通。所以,以后星期天我们轮流上阵,我教你科学,你给我上艺术课。”
“好,”他说,“我教你素描。”
“那是不可能的!”我说。在中学的时候,我唯一会画的图就只有沙漠里的金字塔,因为金字塔的构图主要是由直线组成,偶尔我会试试加上棕榈树和太阳。我是丝毫没有艺术天分的。坐在我旁边的家伙呢,和我一样差劲,每次老师让我们自由发挥的时候,他都会画两团扁扁的、椭圆形的东西,好像两个轮胎叠在一起,然后有一根树干从上面伸出来,顶上是个绿色的三角形——这就叫做一棵树。所以,我跟左赐恩打赌,他一定没办法教我画画。
“当然你得用功学!”他说。
我答应一定会用功,但是还是打赌他没办法教会我。
其实我很想学会画画,原因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很想表达内心深处对这个世界之美的感受,这感受很难形容清楚,因为那是一种情感,这很类似一个人对宗教的感觉。在宗教里,有个上帝在主宰着宇宙万物;只要想到世间外形迥异、各行其是的万物却都被“幕后”同样的组织体、同样的物理定律所管辖,你会觉得这世界一定有种运行的通则。
这是种对大自然数字之美的感情,对于她内在运作方式之妙的赞叹;了解到我们所见的种种现象,都是源自原子之间复杂的相互作用,更有感于大自然的美妙和奇幻。这是一种敬畏的感觉——对科学的敬畏。我觉得,透过绘画,我可以和有同感的人沟通这份情感,也许在刹那间,就能提醒他去感受宇宙的荣耀。
事实上,左赐恩是个很好的老师。他叫我先回家随便画点什么。我试着画了一只鞋,又画了插在花瓶里的一朵花,但都画得一塌胡涂。
我们再碰面时,我给他看我的习作。“噢,看!”他说,“你看,在后方这里,花瓶的线条没有碰到叶片。”
其实我的本意是要让这条线一直画到叶片的位置。“很好,这是一种表现景深的手法,很聪明呢。”
“还有,你没有把所有的线条都画得一样粗细(这也不是我刻意营造的),也很好。假如一张画上所有线条都一样粗细,看起来会很呆板。”课就这样继续下去了,每次我以为是错误的地方,他却用一种正面的看法教会我其他的东西。他从来不说我错,也不让我难堪。所以我不断尝试,渐渐有一点点进步,但是我从不满足。
为了有更多练习作画的机会,我还参加国际函授学院的课程。我得承认他们的课还真不赖。一开头,他们先要我画三角锥和圆柱体,练习加上阴影等,课程涵盖了好几种绘画的领域:素描、蜡笔画、水彩画、油画等,课程快结束时,我的兴致却逐渐冷却下来。我画了幅油画,但是一直没寄去给他们。学校不停写信给我,鼓励我继续学下去,他们真的很不错。
另一方面,我不断练习素描,对素描的兴趣愈来愈浓厚。假如我在会议上觉得很无聊的时候——比方有一次,心理学家罗杰斯(carl rogers)到我们学校来, 跟我们讨论加州理工学院是不是应该设立心理系,我就开始画其他在场的人物。我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以练习画画。所以,我跟左赐恩上课时,确实是很用功的。
可是,左赐恩却没有学到多少物理,他太容易分心了。
我试着教他电磁学,但当我一提“电力”,他就告诉我他有个马达坏掉了,问我怎样才能把它修好。我想让他实际看看电磁铁怎么发生作用,便造了个小线圈,然后把一根钉子悬在半空中,一通电,钉子就自动荡进线圈中。他居然说:“噢!这就跟做爱一样嘛!”我只好死了心,物理课就此结束。
于是我们又有了新的争论:到底是他教得比我好呢,还是因为我是个比较优秀的学生。
我放弃了原先的想法——教一个艺术家了解我对大自然的感受,以便他能描绘出这种感觉。现在我得加倍努力学画,让自己来画出心中的感觉。这是个很具野心的尝试,我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过别人,因为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
开始学画画不久,有位我认识的女士看了我的习作,说:
“你应该到帕沙迪纳美术馆看看。他们开了素描班,有模特儿——裸体模特儿——让学生画。”
“不行,”我说,“我画得还不够好,我会觉得很尴尬。”
“你画得够好了,你应该看看有些人画的那副模样!”
于是我鼓足了勇气到美术馆去。第一堂课,他们只告诉你应该准备什么样的白报纸以及各种铅笔和炭笔。第二堂课,模特儿来了,摆了十分钟的姿势。
我开始作模特儿的素描,但是一条腿还没画好,十分钟就已经到了。我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已经画好整幅图画,连她背后的阴影也画了。我明白我太不自量力了。但是慢慢地,模特儿终于在课堂上摆足半小时的姿势了。我很努力地、费了好大的劲,终于画好她整个身体的轮廓。这次还算有点希望,所以我没有像过去那样把画盖起来,不敢让别人看。
我们要互相观摩其他人画的画,我这才发现他们真的能画:不只画了模特儿,还把所有细节和阴影都画出来,包括她坐的椅子及上面放的一本小书、讲台等等,巨细靡遗!他们每个人的炭笔都“沙!沙!”的,就什么都画好了。我觉得我没什么指望。
我走回去,打算把我的画盖起来。我的画上只有稀稀疏疏的几条线挤在白报纸的左上角,因为之前我都只在笔记本大小的纸上画画,有点成为习惯了。但这时恰好有几个班上同学站在我的画旁边看,其中有个人说:“噢,看看这幅画,每一笔都恰到好处!”
我不知道他话中确实的意义,但是我深受鼓舞,下一堂课才敢继续上。另一方面,左赐恩不停地告诉我,把画布填得太满的画不是什么佳作。他的任务是,教我不要担心其他人怎么画,他说其他人也不见得有多高明。
不逼你往特定方向走
我注意到老师话并不多,他告诉我唯一的一件事,就是我的画在纸上显得太小了。他反而鼓励我们尝试各种新的画画方式。这让我想到我们教物理的方式:我们有太多的技巧,太多的数学方程式,所以当教授的不停地告诉学生这该怎么做,那该怎么做。但绘画老师却很害怕告诉你任何事情。如果你的线条画得太重,老师不能说:“你的线条太重了。”因为有些艺术家正是以厚重的线条画出伟大的杰作。绘画老师不愿意逼迫你往特定的方向走,所以他们碰到的沟通问题是,怎么让学生慢慢领悟出绘画的技巧,而不是单靠传授;但物理教师却老在传授解物理习题的技巧,而不是从物理的精神层面来启发学生。
他们总是不断叫我画画时,要更放松一点。但是,我觉得叫一个刚学开车的人放松驾驶盘,是不大说得通的,也不可能成功。只有当你知道怎么样可以小心地把事情做好时,才有可能开始放松。所以,我很反对这种不停的叫人放松的说法。
他们还发明了一种让我们放松的练习,就是画画时不看画纸——目光绝不要从模特儿身上移开,手则在画纸上描绘出线条,却不要低头看自己画成什么样子。
有位同学说:“我没办法不看,我只好作弊,我打赌班上每个人都作弊。”
“我没有作弊!”我说。
“噢,胡说!”他们说。
我做完我的练习,他们都过来看看我画了些什么。他们发现我真的没有作弊:我的笔尖从一开始就断了,因此画纸上除了秃笔的印痕外,什么都没有。
当我终于削好铅笔之后,我又试了一次,我发现我的画别有一股力量,有点滑稽,有点像毕加索的特色,我很喜欢。我很满意这幅画的原因是,我知道以这种方式不可能画得多好,所以这幅画画得差一点也不足为奇。其实所谓“放松”,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本来我以为放松的意思是“乱画一通”,其实放松真的就是放轻松,不要担心会画成什么样子。
我在绘画班有很大的进步,感觉也很不错。一向以来,课堂上的模特儿都是属于粗线条、没什么身材的那种,不过画起来也蛮有趣的。但是到了最后一堂课,来了一位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