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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十月先开待吹出笛声三弄
问几生修到好锄来月影一帘
雪香寝食其中,绝不稍千俗务。
父癯翁见其必迹双清,才华魁世;已知克继家声,不畏摧折,遂有归隐之思。谓夫人冷氏曰:“余欲至西泠一游,家事可听儿发落,余明朝即行也。”冷氏曰:“仆从可带几人。”癯翁曰:“不用仆从。”冷氏曰:“行李何人担负?”癯翁曰:“到处纸帐皆可栖迟,何用行李。夫人勿忧。”冷氏曰:“此行何日返棹?”癯翁曰:“经年累月不能定期。”冷氏曰:“吾儿与松、竹二子,谊同兄弟。明早请来作别,亦可托以家事。”癯翁曰:“松挺英姿,竹标劲节。自是吾去后,家事彼必关切,何须召彼,多此一番周旋。”乃命童儿鹤奴,到索笑斋召雪香至。冷氏曰:“尔父欲只身游西泠,归期又经□难定,我实放心不下。尔意若何?”雪香曰:“爹爹年过花甲,只宜仗履优游,何必作此远行?”癯翁曰:“吾生平未尝株守家园,此行何独阻我?”雪香曰:“一路风尘,恐难禁受”。癯翁曰:“吾不畏雪霜,哪怕风尘。”雪香曰:“爹爹于老气衰,今非昔比。”癯翁曰:“汝恐我零落他乡乎?十年前遇一方士,赠我寒消九九图,谓八十一岁后,方成朽木枯根。以今计之,尚可迎岁廿年,尔不必忧。”雪香曰:“虽则如此,必须仆辈同行。”癯翁曰:“吾意已决,不必多言。”冷氏及雪香又多方劝阻,癯翁蒂固难摇,决意只身独往。雪香不敢再劝,乃曰:“爹爹远行,何以教诲孩儿?”癯翁曰:“别无所嘱,但望汝立品耳。吾先人世守清贫,不与尘俗为伍。故高人逸士,往往结为良朋,如林和靖、何水部、张功甫等,不一而足。近来二十四番风气,种种不同,大抵春风买笑、秋水伤情。在汝宜栽培根抵,不为动摇,庶乎奕叶,弗替家声。汝其勖之,勿忘训戒。”雪香曰:“谨受教。”时漏下二更,各自就寝。
次日早餐后,癯翁与冷氏话别出门。雪香送至折柳桥边,癯翁遂飘然〔而〕去。雪香凝望久之,怅然而返。行至长青岭头,遇松、竹二子于清泉翠径之旁。松名风,字翠涛,为人气节轮囷,襟怀磊落。尤喜当风披襟长啸,且猛而多力,矫若游龙。重友谊,为人谋事,每一木独支,真天下有心人也。竹名筠,字嶰谷,性情潇洒,风骨干霄,节真心虚,长于音律,真不愧为佳士。二生与雪香臭味相同,订为契友。是日松抚清泉,竹立翠径,正欲偕至雪香家,共谈风月佳趣,不意相逢道左。松、竹笑迎曰:“梅酸子适从何来?”雪香告以癯翁游西泠之故。松曰:“何不遣人召我与竹兄,共唱渭城?殊深怅怅。”雪香邀二人来家,竹曰:“邂逅相遇,与子偕臧。”遂同到索笑斋,分宾主坐。雪香命童儿鹤奴烹茶。松曰:“茶品不一,若红梅,若素梅,是雪香老弟家园风味,究之咀嚼,绝无佳处。”雪香曰:“我家红梅、素梅,风味固不佳,但较翠涛兄家松萝何如?”松曰:“松萝如布帛粟菽,淡而不厌,何可轻视耶?”竹曰:“翠涛、雪香不必争论,吾当向陆羽老子辨其位置,俟异日告君等以优劣之殊。”松与梅俱颐解。雪香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松笑曰:“若非嶰谷老弟妙语诙谐,怎能索得酸子一笑。”雪香曰:“昔日包公一笑,人比黄河清,盖不苟笑故也。翠涛乃以不笑嗤我,不亦左乎?嶰谷你说说看。”竹曰:“不笑固可佳,但我有一事为你愁。”雪香曰:“愁着何事?”竹曰:“愁明日兰家娘子,恨你闺房之中绝少风情。”松大笑曰:“嶰谷老弟的是可人,但兰家自徙居郑州原籍之后,十余载不通音问,恐兰家娘子在幽谷中已被他人折去,不复为雪香有也。”二人拍掌大笑,雪香亦莞然。竹曰:“雪香年近弱冠,宜谐琴瑟,而令岳家自徙去后,不知何故,竟无音耗。癯翁老怕性疏放,日穷山水之游,并不一字问讯,真似人间天上,隔绝霄壤。日复一日,难免冰泮梅标之叹。俟老伯西泠回,我当为雪香言及此事,央媒妁至郑州,共定星期,雪香得早遂桃夭,岂不是好?”松曰:“嶰谷此言是也,为朋友理合于此尽心。我见世俗之人,每每里巷徵迷饮食游戏,非不热闹;至若朋友之事,漠不关心。古人所谓面朋面友,比比皆是,最足令人生厌。我虽不才,颇慷慨激烈,遇有朋友之事,虽不相涉,必横枝儿着紧,决不杨柳随风,毫不为人支持也。”雪香曰:“世上更有一种趋炎附势之人,当其人有声有势,则胁肩谄笑,交之唯恐不深。有时进腴词以悦其心,有时效小忠以固其宠。及其人声势一去,则反眼若不相识。甚至其势穷时迫,欲为将伯之呼,彼且袖手旁观,绝不为援。或有所求,转加恼恨,继则凌辱呵骂,在所不免。此等人视面朋面友,更属龌龊。自我看来,处世缔交之道,宜忘情于繁华之中,绝无俗态;共扶持于风雪之内,时见素心。庶科君子之交谈以成,不若小人之交甘以坏也。”竹曰:“雪香你所说胁肩谄笑,其人固属可鄙,然亦由与之交者喜奉承耳。平居妄自尊大,于劝善规过之人,绝不相与。于是心藏叵测者,进所可亦可,所否亦否,曲意承顺,大而望其提拔,小而贪其饮食。比匪之伤所由不免。我谓为人处世,节不可不贞,心不可不虚,庶可受良朋诤友之益,彼胁肩谄笑者,何得乘隙而进哉?”松曰:“嶰谷老弟所说,归重立身,诚为不利之论。此即孟夫子所云‘端人取友必端’之意,我辈当见诸躬行,不徒托之空言也。”雪香曰:“畅快,畅快。”三人复促膝谈心,尽欢而散。
第03段 憩茅屋逋仙接引 过溪桥癯叟皈依
梅癯翁风餐露宿,将近西泠,行至一处,平芜千里,绝无人烟。时日已黄昏,栖息无地,正惊惧间,火光透出深林,知是村落,急觅路投之。至岭上则见茅屋半间而已。当门唯有一鹤,见癯翁至长鸣数声,少时一叟出,鹤发童颜,飘飘然有仙气,笑谓癯翁曰:“老人早知君欲投宿,必寻到这里来。但似此蜗角蚊蝶,岂能相容,君可向别处去。”癯翁告以别无村后。叟指岭之西曰:“兀的不是人家?”癯翁于星光之中凝眸审视,若隐若见,果然不下数十家,遂拱手谢叟曰:“烦指此。”叟笑曰:“此处人家尽可留宿,切莫再来我这里,决不相容也。”
癯翁别去,望岭西有人家处行,愈行愈远。行过里许,尚觉那些人家,依然若隐若见,自忖曰:“星光之下,怎能望见许远人家,莫非路走差了?”再向前急行一会,则见那些人家,相隔不过一箭之远,心甚喜,及趋至乃是茂林密树,绝无村庄。听得鬼声呜呜,虫鸣唧唧,惊心动魄,毫发俱悚,乃曰:“不意此老竟赚人若斯耶?”不得已,寻旧路而返。至则老叟策杖立于门首,笑迎曰:“说过切莫再来,何又返耶?”癯翁曰:“岭西并无人家,老翁何故赚我?”叟曰:“君未寻到尽头处,若到尽头处,自有村落。”癯翁曰:“走三家不如坐一家,我再不学那现钟不打、再去炼铜的了。”叟曰:“必欲借宿,当为我即景一吟。”癯翁乃口占二绝云:
溪头日落已黄昏,茅舍蜗居绝远村。
漫道山人无伴侣,夜深还有鹤司门。
远树翻疑舍宇遮,宵征那辨路途差。
即今莫漫寻栖宿,一夜酣眠处士家。
叟笑曰:“君清才敏绝,信是可人。”遂延癯翁入。见满室清虚,一尘不染。有对联云:
清留月影锄三径
寒共梅花老一生
叟问癯翁姓字,且询以将欲何往。癯翁以实告,因问叟。叟曰:“老人姓林,与君先人有通家之好。”癯翁曰:“翁年几何?”叟曰:“不知历几甲子矣。”癯翁不知是仙是佛,心甚异之。叟命癯翁就寝。及天微明,癯翁恍惚闻呼曰:“梅癯翁可起行也。”猛开倦眼,见身卧草茵,茅舍全无,司门之鹤犹隐隐在云端飞绕。正纵目仰观,忽片纸扑面飞来,落于草际。拾起视之,中有四语云:
问我何人,和靖后身。西泠之北,三度梅春。
癯翁阅毕,喜曰:“吾只身作西泠之游,原欲不食人间烟火。今幸和靖先生预导先路,从此皈依,何难酬愿。”遂复向西泠而行。
越两日,复至一处,崇山茂林,葱蔚深窅。癯翁思和靖先生当必在此。日沉天暮,遂不向人家借宿。时值初旬,斜月半圭,犹挂树杪。癯翁趁着月光入山深处,只见丛林有人走动,私心窃喜,以为必是和靖先生。忽听风响处,跳出二人,伸拳勒手,乃山贼也。一名山魈,一名木魅,正欲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