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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值苦热,行路不堪,雪香畏热,亦有月余未至,及残暑初退,正欲来时,又奉母命,令到西泠省亲,雪香恐姐悬望,急到院中欲说明前事,且话暂别,以安姊心。无奈鸨儿终不容见,雪香焦思难遣,却奉母命不敢迟延,遂重以姊事托我与翠涛料理,自己觅舟向西泠去。”桂曰:“我不知其中有许多委曲,错怪梅君负心,原辛奉母命到西泠去了,这也是正理。”松曰:“这鸨儿真是可恶,自雪香去后,我与嶰谷来了两次,鸨儿也是支吾其词。”竹曰:“前日翠涛欲责鸨儿,我恐此事张扬,是以中止。”桂曰:“烦二君费心。这天高地厚之恩,只好来生犬马以报。”松曰:“为雪香尽心,是我与嶰谷分内事,何云报乎?”桂曰:“今日何幸得见二君?”竹曰:“我与翠涛窥鸨儿不容见姊之心,必是为金资起见,今日具数十金来,故得一见耳。”桂曰:“梅君既到西泠去了,这出院之事全仗二君。”竹曰:“正为此事而来。”桂蕊闻之甚喜,病势顿减几分,坐起来,问曰:“二君作何安顿?”松曰:“不瞒月香姊说,雪香世守清贫,原无半点金资,我亦爱莫能助。唯嶰谷稍可为力,但千金重酬,嶰谷亦难以应命,今日特来相商。月香姊可先问鸨儿要金多少,然后好去办理,庶不致作事荒唐。”桂曰:“足见二君诚实。那鸨儿虽欲重价,大抵不过千金,妾有私蓄,颇足此数。改日二君可带两个跟随人役,将金拿了出去,以便事成之日,好交鸨儿,或不劳竹君出资相助。但妾望出院,真如望岁,二君速为引手,则感恩靡尽。”松、竹遂以五日为期,定约而去。
不料桂蕊之言却被鸨儿窃听,因思:“桂蕊在院中不肯宿客,又时时长病,留在院里也是无益,不如卖得几两银子到还爽快。只是卖得这姓松姓竹的,他既说有私积千金,叫松、竹拿了出去,我纵卖得千金,岂不暗失千金,不如卖得别人,以他那样姿色,不愁无千金之价,而他所私积亦无人背地拿去,岂不也是我的?是这样,却比卖得松、竹更强得一倍价。”
主意既定,乃暗命小厮去访买主。时有巨商林某正欲纳妾,亦素闻桂蕊才貌。听得院中欲卖甚喜,遂亲向鸨儿言价。鸨儿曰:“非千金不可。”林某即允以千金。次日即交金接人。鸨儿曰:“可诡言是姓竹的赎他出去,不然恐他不肯。”林某依言。鸨儿假谓桂蕊曰:“前日来的竹老爷替你以千金赎身,说是千金已交得你去了,你可将金付出,即乘舆去。”桂蕊甚喜,遂将私积千金交付鸨儿,盖因出院心切,故不疑其为诈,因谓鸨儿曰:“这菊婢是我买的,我当带去。”鸨儿曰:“竹老爷来人,并未言及菊婢,除非他再出得几两银子方可。”桂蕊曰:“亦将银交得我了。”遂取银百金付与鸨儿。鸨儿明知是桂蕊私积所剩之金,欲待不允,恐洩露机关,桂必寻死觅活,事反不成,只得允诺。
桂遂收拾妆奁,同菊婢出院,乘轿而去。行了数里,即上船行。桂蕊问曰:“我闻竹家相去不过十里之遥,并无水路,今乘船去何也?”役夫诡言竹另有别墅居住,不到家里去的。桂陡起疑心,暗思曰:“既是竹家接我,竹君如何不来?”回头,忽见林某在船。问曰:“这位客人从未识面,请问姓什么?”林某笑而不答。桂蕊心下明白,是为鸨儿所赚,因曰:“我已知道了,但事既至此,何不明言?”林某曰:“不瞒姑娘说,我久闻姑娘才貌,故不惜千金赎你出来,于今你是我家的人了。”桂曰:“家里离此多远?”林某曰:“起身得晚,恐不能到哩。”桂蕊故作笑容曰:“今日才离苦海,得见天日。”行了数十里,日已黄昏,林某命舟子泊船近岸,明日再行。
时至三更,舟中人尽睡熟,桂蕊思念雪香,泪落如雨,曰:“今生不能报答梅郎,只好来生作犬马罢。谁想我桂月香出院之日,即是致命之日。”遂悄悄出舱,自投水中。随浪沉浮十余里,被一姓山名岚者救到船上。这山岚原系西泠人,在罗浮作贾多年,夫妇俱七十余并无子女,因年老无依,仍回西泠。是日天色微明,正欲开船,忽见桂蕊浮水而至,急救上船,见桂蕊姿容可爱,以为义女。桂蕊闻是西泠人,因思梅郎亦在彼处,正好访问消息,遂欣然从之而去。比及林某早起,命人到处寻觅,已杳无踪迹矣。
第20段 梅雪香静夜听琴 兰香谷重阳联句
梅雪香自搬到自芳馆北,每欲一见猗猗。无奈相隔一墙,真是银河修阻。且喜墙不甚高,站在几上,可以窥见院南。时常移几在墙边窥探,却亦玉容深琐,住了上十日,无计可施。时值八月晦夕,雪香孤寂无聊。坐到三更,偶出户外,见自芳馆灯影斜射墙头,曰:“小姐犹然未睡耶?”遂移几到墙边窥探,隐隐听有声息。雪香悄悄板条的墙,近窗窃听。芷馨谓猗猗曰:“今早老爷对太太说,要把小姐许字秦相公,小姐你说好不好?”猗猗曰:“芷馨你怎如此胡言?”芷馨曰:“是我亲耳听见的。小姐若是得遂这段姻缘,倒是天生就一双美人哩。只有太太尚在两可之间。”猗猗问:“太太怎样?”芷馨曰:“太太也爱这秦相公,但嫌他是远处人,意思还想在西泠选个才郎。若实没有中意的,方许秦相公坦腹。”猗猗曰:“孟耀德遇梁伯鸾,虽远亦近;谢道韫逢王凝之,虽近亦远。只分怨偶与佳偶,何论路远与路近耶?”芷馨曰:“我也是这样想哩。”猗猗见壁上琴,因曰:“此琴自秦生在馆北住后,未曾一弹,不觉就有微尘在上。”芷馨试去尘垢曰:“小姐今夜何不谱一曲儿。?”猗猗曰:“恐秦生听见。”芷馨曰:“他一人孤零,想必多时睡去,此刻怕不在黑甜乡里作好生涯,那复得闻小姐丝桐妙韵。”猗猗遂焚香操琴。琴罢,猗猗谓芷馨曰:“夜已深矣,可睡去。”雪香香急转身,扳条踰墙而过。芷馨随猗猗出户,见墙边树梢隐隐微动。猗猗曰:“莫有人在墙外窃听?”芷馨曰:“这早晚尚有何人?”同关门睡去。
雪香归到房中,喜不自胜。曰:“今夜不知醒里梦里。前见其貌,如为再世杨妃;今闻其琴,又是知音卓女。音律既佳,吟咏必妙,如此有貌有才,我梅雪香怎禁魂飞魄散。幸得他的父亲已有馆甥之意,真是奇缘作合,但阿母犹在两可之间,万一其中有变,我不意是空到天台?”沉思良久,又曰:“听那婢与小姐之言,亦是留意于我,且慢寻个进步,与他作文字交,缓缓叙及婚姻,使他心定,亦可成得一半工夫。”主意既定,遂每夜隔墙窃探,总不闻声息,亦不见芷馨出户。雪香叹曰:“何相见之难?”
如此至九月初八,月鉴邀瘦翁去游西湖。瘦翁见雪香,欲与同去;雪香心念猗猗,托疾不往。瘦翁曰:“秦君既有微恙,亦不相强,但西湖之游三五日方返,不能相陪,奈何?”雪香曰:“贾翁何必拘此形迹。”瘦翁命童儿畹奴曰:“你服事秦相公,须要尽心。”畹奴应诺。瘦翁遂同月鉴游西湖去。
次日初九,乃是重阳佳节。猗猗命芷馨置酒自芳馆,以作登高之会。池氏亦命畹奴送酒雪香,雪香谓畹奴曰:“你家里有事,不必来伺候我。”畹奴遂出。池氏到自芳馆与猗猗同饮。雪香闻有嬉笑声,急移几墙边,于竹林密处窥之。那猗猗坐正向外,雪香饱看一回,自思曰:“前于启后户时见之,不过只一转瞬;即那夜隔窗窥之,亦不甚真,今日看个十分饱,越觉得人间无、天上亦不多有,只怕我梅雪香没这大福分得亲玉体哩。”少时,池氏出席,谓猗猗曰:“墙外有客居住,你们说话要放检点些,不宜高声。”猗猗曰:“孩儿知道。”遂送池氏出馆。
池氏既去,芷馨谓猗猗曰:“今日重九高宴,无诗以纪之,可乎?小姐易做几首?”猗猗曰:“我与你联句罢。”芷馨曰:“婢学夫人,终欠大方,且小姐出口成诗,我怎么赶得上?”猗猗曰:“又没有刻烛击钵,迟些也无妨事。”芷馨曰:“小姐做起韵。”
萧瑟起秋风,佳节届重九。(猗猗)
佩萸始何时,登高从古有。(芷馨)
正合开华筵,借以助寿母。(猗倚)
芷馨曰:“今日太太同来宴会,小姐借以祝寿母之句,恰是今日情景,不得移到别处,可谓语不泛设。”猗猗曰:“不必说好说歹,你且续来。”芷馨复联云:
敬上菊花杯,共倾桑落酒。(芷馨)
乐事可赏心,新诗复在口。(猗猗)
不碍催租来,果能题糕否。(芷馨)
我本长吟人,尔亦忘形友。(猗猗)
芷馨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