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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假如稍微一疏忽对那女人的监视,她会停止呼吸的。
他不止一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不论在街上还是在剧场里,一旦他注意到某人,他觉得那人的存在就取决于他的目光了。假如偶尔一走神,那人肯定会发生悲惨事件:脑袋撞在门框上;或者磕磕碰碰摔倒在地;或者让汽车撞倒。
现在他不能不注意那女人了,不仅是因为他希望她活下来——如果活不下来,他对她的惩罚也就毫无用处了;而且因为那女人和他的注意力融合到难以分辨的程度:二者之间有一条脐带,整个现实都取决于它。假如他不再看她,不仅她会置身于事物的程序之外,而且周围的一切,可能连他本人也都被排除在程序之外了。生活中失去的一切都是因为人们愿意失去它们,或者是因为事物自身要消失,要离开人类。有人为了安慰我们,教导我们说:失去是不由自主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卡马格想:我们在现实中寻找那已经离开了现实的东西,我们还寻找从来就不存在的东西。他的眼睛是工蜂,为了继续生存下去,就必须不中断地给蜂房的蜂王提供食物。
卡马格不愿意别的事情中断他的观察。所有的手机都已经关闭;只有等到中午他才开机,那时女人的不露面要开始引起人们的注意了。下面,大街上人头攒动,到处是令人不快的人群,几乎都是男人,他们急切地来来去去,不属于任何一个地方。卡马格感到,如果其中随便哪个人消失在空气里,其他人的生活根本不会有任何改变。人人都可以消失,即使如此,现实依然完整无缺;因为那时惟一两个必不可少的人就是他和对面楼上的女人,被他目光的磁性连接在一起了。
联系报社的手机上储存了十五条信息了。卡马格确信所有这些信息都是思索。
马埃斯特罗请示如何处理内阁危机的呼叫。但是,当他给恩索。马埃斯特罗打过去电话时,对方阴沉的口气让他想到有更糟糕的事情发生。
思索。马埃斯特罗问他:“你为什么不回电话?我们用了好几个小时到处找你?
斯卡迪去过圣依西德罗大街的住宅。女佣说有整整一个星期你没在那里露面了。”
“我事先告诉你了:手边不会有电话的。报社就从来不会自己出错吗?”
“不是报社,卡马格,是你女儿。”
“布伦达又给你打电话了?”
“今天清晨大约两点钟。安海拉在午夜时分去世了。
布伦达找不到你,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的印象是她绝望极了。她问我今天下午是不是可以让她女儿下葬;但是,我提醒她:你不可能准时赶到。她们一直等你到明天上午。
斯卡迪已经为你预订了机票:今天晚上出发,六点钟到达芝加哥。卡马格,我很难过。这里的人都很悲痛。“安海拉的形象闪电般地出现在他脑海里。最后见到她那一次是在八个月前,还是九个月前?可是脑海里丝毫没有留下见面那天的任何记忆。他能回想起自己那天走在芝加哥奥黑尔机场漫长过道的情景,寻找安海拉住院病房的情景。女儿在短暂出现康复的幻想之后,又一次病倒住院了。但是,探视情景的记忆已经消失。他连女儿的手都不能摸一下,因为注射生理盐水而被针头扎得红肿起来;但是,可能他亲吻过女儿的前额。这就是一切?记住童年时安海拉的形象就比较容易了;卡马格和女儿同坐在钢琴旁;他假装弹奏《为了爱里莎》,尽管他一点也想不起应该如何弹奏这个曲子,仅仅是让女儿把他推到一边、由她来纠正错误:“不对,爸爸,不是这样的。看着我的手指!看见吗?世界上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死比活着容易,对吗?安海拉。
不出生比活着保险。活着总会有记忆,无论这记忆多么微小和短暂;这个记忆总会把你变成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东西。没有办法摆脱记忆,如同人们脱去衣裳那样容易;因此,卡马格,你从来不愿意回忆什么:为的是不让回忆改变你,免得记忆阻拦你成为你。他们干吗非要你去看你女儿的死尸呢?安海拉卧床好几个月,一定瘦得像一把干柴。
迪安娜曾经对你说过:“爸爸,她只有三十二公斤:像个小鸟。”假如你记住她的模样就是这个样子:苍白无血。这个形象就会牢牢地固定在你脑海里,其他的形象会消失的。
每个生命都留下一种回忆,仅仅一个;卡马格宁肯保留那些已经在心中的记忆,不要增加新的,何况新的有可能是可怕的。
他说:“难道我吩咐过你们给我买机票了吗?让斯卡迪立刻把机票退掉!”
恩索。马埃斯特罗服从命令,他说:“那你就不去了。”
“不。以后再去,等一切都过去的时候再去。”
“你那个地方缺少什么东西吗?”
“不缺少。我很想跟迪安娜谈谈,可是会撞上布伦达的。”
“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我可以跟布伦达说,你神经过于紧张,医生不让你出差。
我可以要她把电话交给迪安娜,再把传呼转到你的手机上。同意吗?”
“行啊。我不知道。我现在没心思考虑这个。”
只要那女人不醒过来,卡马格就不能离开那里:这是他现在最大的悲剧。这房间里有威士忌、奶酪和饼干;但是他既不渴又不饿,一心只想盯住望远镜,望着那女人呼吸:一上,一下,一上,一下。有时,他发现她的鼻翼张开得大些,这几乎是难以察觉的,大概是叹息吧。他试图证实这个判断,看看乳房的情况,也应该起伏的大些;但是注意一个动作的同时会忽略另外的动作:这些动作变化实在太细微了,距离遥远难以分辨。整个这段时间,卡马格一直感受到穿过街道、坐在那女人床边的诱惑,为的是可以聚精会神地观察她的变化、不时地喂她一些水;但是,他不敢冒此风险:一旦她突然醒来看到他在身边,那就一切都明白了。同时,他还担心:在从这个房间迅速转移到那个单元的过程中,会有人认出他来。如果事先他至少能查明白苯巴比妥的效果可以维持多长时间,现在就可以放心多了。药量用得不会过大吧?或许那女人进入永远不会醒来的昏迷状态了。突然,他感到害怕了。他不是杀人犯。他不想让她受到不应有的伤害。或许他应该去找一个公用电话,打一个匿名举报电话。但是,在这种情况下,那躺在斑斑血迹中的女人会变成警察的大案。
中午过后,恩索。马埃斯特罗来电话告诉他:再过一会儿就可以找到迪安娜了。
医生们建议她服用镇静剂;现在她已经睡着了。
“卡马格,很抱歉,我还得给你添个麻烦。雷伊娜。雷米丝又没来上班。”
“她可能生气了。斯卡迪的批评让她不高兴了。女人那一套你是知遁的。”
“我不想搀和进去。不过,你俩之间发生什么事情了pe?我甚至以为不定什么时候你们要结婚了。”
“你说了你不想搀和。这就最好不过了。”
“卡马格,我是你的朋友。在你能有的朋友里,我是最像的一个。”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我忠实,想起什么就说出来。你对这个女孩太过分了。我知道,她犯了错误。她让富莱特航空公司支付了她去加拉加斯的旅费。她也是凡人。她想拿到资料,结果成功了。那不是出卖给别的报社。是给咱们《日报》的。
咱们不能为每天随便发生的事情就解雇她。你愿意《先驱者报》的人把她挖走?
她不用敲《先驱者报》的大门,人家会主动为她敞开的。““马埃斯特罗,你别再添乱了!要不然,我把你的脑袋也揪下来!我是个讲原则的人。过去你就没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我容不得腐败现象。我容不得撒谎欺骗。
告诉我:那女人现在在什么地方?她以为报社是她家私产。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她去加拉加斯,去里约,用我支付的电话费呼叫卡拉奇、莫桑比克或者随便什么地方。如果她乐意,甚至就失踪了。我已经烦了。你放心吧!《先驱者报》不会有人聘用她的。这事我亲自过问。”
挂上电话,卡马格松了一口气。他觉得生活笔直而又简单。他眼睛注视着那个女人苗条的裸体,在电话里说的越多,越是觉得自己理由充足。假如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诉马埃斯特罗,他肯定能理解这番话的意思。但是,他也卷入一张表面和混乱现象组成的网中。马埃斯特罗不是这一事件开头的目击者,比如,他不了解那个女人是个普通百姓的时候,是他卡马格一点一滴地慢慢教会她茫然不知所措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