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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好了!那我就再也不给文化组写东西了。”
“你愿意写什么就去写什么。现在你必须跟踪这个走私武器的故事。政府的特使秘密出售武器给波斯尼亚、克罗地亚、塞尔维亚,三国中的某国。大概还把导弹交给了伊拉克。”
“我一个人不能去那么远的地方。我需要帮助。这方面我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没人知道。咱们都在学习呢。你为什么一大早就离开了洛斯托尔多斯?”
“送信的任务早已经完成了。在那里我没事可做了。
博士,如果您谈的更多的是私事,我不会离开的。我不会离开现在的位置去我没有到过的地方。““有些话不可能留在空气里。这是你自己跟我说的,还记得吗?肉体上发生的事情也不会留在空气里。”
雷伊娜把已经送到唇边的咖啡杯子又放回碟子里了。
她停顿一下,好像在心里寻找外面找不到的空气。
“博士,我不愿意失去报社这份工作。”她说,用了一种无可奈何的口气。
“假如我卷入一个我不知道如何摆脱掉的故事,那就会失去这份工作。我为咱们开始的事情感到遗憾。我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你感到遗憾了。”
“我遗憾的是现在,而不是过去。”
卡马格让座椅后倾,后脑勺靠在一只手的掌心上。往常,做完这些动作之后,他总是把双脚放在写字台上,但这一次他没有这样做。
“雷伊娜,生活里一切都是来来去去的。每当幸福来临时,不幸也在等待着你。
反之也一样:除去死亡之外,没有不幸是不靠幸福来解决的。今天早晨,我一醒来就幻想见到你。可是你不在了。尽管如此,我还是高兴地呼吸着田野的沙尘,喝了咖啡,去看了一些蜂房。在回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路上,我老婆从美国密歇根州的特拉弗斯城大湖区打来电话。你知道吗?我有一对孪生女儿,她俩十三岁了。
外祖母生活在那附近,在火炬湖旁边。老人家派人把她们叫去,因为她心肌梗塞,认为自己要死了。结果与种种预测相反,老人家又活过来了。可是两个女儿之一的安海拉发现有白血病。好久以前,她就常常因为疲倦和骨头疼痛唉声叹气。昨天上午,布伦达——我妻子名叫布伦达——告诉我:老太婆放出两只鸟在顶楼里,安海拉跟这两只鸟玩耍起来。两只田鸫扑扇着翅膀,划破了安海拉的胳膊,立刻出现血肿,渗出血液来。女儿立刻被送进了特拉弗斯城医院,给她做了血液和骨髓分析。今天上午病理学医生发出警告说:这是成髓细胞白血病。虽说可以得救,虽说可以延缓死期——正如人们常说的那样,可怜的安海拉一生头上都悬着这把剑。““博士,去看看她呀!您还等什么?”
“雷伊娜,现在我不能走。你看看国内这个形势!啊?
如果我走了,那就太不负责任了。搞错血液分析的事情是有可能发生的。把别的患者的结果放在我女儿头上了,是有可能的。这种事时有发生。“卡马格真的相信他自己说的话吗?雷伊娜又一次感到困惑不解了。她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安慰他,是不是应该握住他的双手,告诉他:“去吧!博士,去吧!去做您应该做的事情!”还是批评他缺乏感情、愚蠢地否认现实。她想:那是女儿啊!
谁知道在多少部小说里看到过没有什么比儿女的去世更让人撕心裂肺的了。可是,卡马格居然还跟她谈什么政治形势。说不定,可怜的老头意识到痛苦,可是不愿意受折磨。他宁可忘却自我也绝不受罪。
雷伊娜说道:“博士,也许您的话有道理。但愿是个诊断错误。”
她想:实际上,他一定痛苦极了,因为她看见他的面孔变成了一个布满皱纹的核桃。如果他继续手托着下巴,不恢复他的本来面貌,那会变得更加憔悴。雷伊娜心里想:这就是炼狱啊!选中我就是为了这个,为了陪伴他;无路可走。她的心头一紧。安海拉啊,安海拉!如果你是我的女儿,你就有救了。
“雷伊娜,别丢下我一个人!”
这声音发自他内心深处,是她从来没有看见过也猜不到的深处。有时,她很想搂住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裙子上,轻轻抚摩。
她说:“不会的。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恩索。马埃斯特罗为《日报》写的讣告上没有提到雷伊娜。雷米丝,也没有说卡马格与她形影不离地生活了三年之久,跑遍了世界的一边又一边。雷伊娜时时刻刻都在那里,是那三年生活的中心;依然令人奇怪的是别人看待他俩的爱情故事,好像没有人经历过那类故事,人物早已经离开了故事,留下的只是故事本身罢了。
如今大家都知道雷伊娜关于武器走私的详细调查已经化为乌有了,尽管她和卡马格在苏黎世银行和巴尔干国家的外交档案里拿到了证据。
那位忏悔的总统受到接替他政府的人们的威胁:请他下监狱;但是他轻而易举地就脱离了危险。所有可以审判他的人都是从前由他任命的大官;如今这些人都急于报答他的恩情呢。他们很快就发现速审中有些错误,以此为由,起诉无效。新政府也需要他被释放,为的是分化反对势力。他至今依然逍遥法外。议会依然继续通过掠夺国家资源的法案,直到把国家变成一个空洞的名字而已:如同四百年前那无用的荒原一样。
爱情故事中最残忍的莫过于明明知道这故事总有一天要结束。这样一个想法总是在折磨着雷伊娜:她还不能肯定这个故事是不是属于爱情性质的时候,结束的一天已经来到了。欲望、野心、友谊、伴侣:都不是爱情。如果爱情仅仅是上述心灵状态之一的话,那她也就不会害怕失去卡马格了。但是,爱情很多,也很少:那是一种无法命名也无法衡量的感情。突然,她觉得,假如没有卡马格,她的生活可能会深陷于黑暗之中了——身体留在某个地方,伴随她的只有自己的影子。从前开始的一切只能结束;那么到了结束时怎么找回自己的身体?她常说:我的开始就是我的结束,现在灯光熄灭了(原文为英语。),可我还在这里或者那里,处于我结束的开头,身体处于衰退状态。
现在,她每周有两三次是在圣依西德罗大街住宅里睡觉的,旁边就是那天竺葵走廊。卡马格不肯费事挪动住宅里的照片和那些亚麻布制品,因此雷伊娜睡下时就面对7 过去:那对孪生女儿拉提琴,他妻子从镶有银框的照片上穿着节日服装向她致意。虽说布伦达不再住在那里了,可是她的内衣和夏天的衣服依然排列在衣柜里;卧室旁边,通向阳台的小房间依然没变,她经常躲到那里去读书、写信,四周则是火炬湖的风景画以及母亲站在如云的鸟群中的照片。
雷伊娜只有在跟卡马格出去旅行的时候才是幸福的。
在旅馆里,任何东西都不属于任何人;她可以感受到,在千疮百孔、难以捕捉的现实中,她的生存不比别人的生存低下。一次,在华盛顿,她和卡马格逗留了三个星期,为的是听莫妮卡。莱温斯基讲述与比尔。克林顿不幸的恋情;雷伊娜坚持要卡马格用一天的时间去芝加哥一趟,只用一天,为的是看看安海拉,这孩子经过第一个化学疗程之后又活了下来。这个时期,她和卡马格的关系已经公开了;布伦达已经提出离婚的诉讼,理由不是因为卡马格与别人通奸——电话里是这么说的,而是因为卡马格是个冷漠的父亲,他一连几个月不看女儿。卡马格不肯去芝加哥。
他说,安海拉已经好多了,“我的出现可能会让她生气。相反地,是外祖母正在处于弥留之际。我可没有胃!ml面对布伦达痛苦万分的场面。一想到她会抓住我,靠在我肩膀上哭泣,我就受不了。”雷伊娜不希望那两个孪生女儿可能怪罪父亲总是不去看她们,因此反复对卡马格说:“你好好想想安海拉吧!想想她打电话时绝望地要求父爱的声音吧!”那时,她和卡马格就在旅馆的房间里,地点在乔治敦大道附近,二人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去《华盛顿邮报》一个编审家里吃晚饭。忽然之问,卡马格的情绪大变,雷伊娜一直不能习惯这样的变化。他一屁股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与此同时,她就要打扮完毕了。这时,他开始嘟嘟囔囔说出一些语焉不详的话来。
雷伊娜觉得他自言自语地在嘀咕是否去芝加哥的事情,因为在他的独自中时不时地冒出什么时刻表、航线、换乘火车以及一些陌生的旅馆名字。她对他的嘟嘟嚷嚷没有在意。
突然,她看到他猛然起身,满脸愤怒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