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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了。
“飘风”难道真的要随风飘逝吗?
问题是,他活过来了。
他幸运地睁开朦胧的双眼,东升的旭日从窗子的缝隙中微笑着挤进来。
慕次完全清醒了。
又一次在晨曦中礼叩光明。
第二十四章风雨未肯收余寒
“您好!杨慕次先生。我们彼此认识一下。我是你的主治大夫夏跃春。”夏跃春面色和蔼地替慕次拉开白色的帘幔。“你不要讲话,也不要试图讲话,起码在一周内,我希望你能够静养,并绝对保持安静,以免胸骨创伤再度迸裂。”
极少受疾病之苦的慕次,这一次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身心之痛。身体的创伤是其次,他难以忍受的是失去战友的悲哀。
荣华在血与火中涅槃。
自己却在血色中得以重生。
他内心的痛楚比身体上的疼痛来得更加猛烈,泪水悄然滑落在白色的枕巾。
“麻药过去了,是会很疼的。”显然,夏跃春把慕次的泪水看做是忍耐痛楚的表现。“你年轻,很快就会挺过来。”
慕次的手举起来,向医生致谢。
“不用谢。我和你哥哥是老友。”夏跃春很突兀地讲了一句话,慕次的目光锁住他的面容。当然,是疑问。
“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得,就是你的亲哥哥。你要谢,留着精神谢他。你知道吗?你的血型是Rh阴性A型血,是稀有血型。没有他及时给你提供血液,你的身体早就冰冷了。我想,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慕次无语。
“你哥哥叫我代为转达你,几句话:最近外面的空气很阴冷,悲风满路,天气也变得动荡不安。多事之秋,善自保养。”
慕次突然想说话,夏跃春制止他。“他过几日来看你,有什么话,你直接跟他说。现在,你需要绝对的安静。”
慕次尊重了医生的建议,渐渐平复心态。
“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妹妹昨天守了你一夜,今天早上,她回家替你去拿换洗的衣服了。你好好休息吧,记住,绝对安静。”
杨慕次在医生温馨地提示中,合上双眼,他真的想就这样睡过去,如果,自己永不清醒,是否会换回荣华那灿烂美丽的笑容呢?
如果是,他情愿以身相替。
荣华冰冷的尸体躺在“春和”医院的太平间。
荣升眼前漆黑一片。他是接到警察局韩副局长的电话后,一个人出来得,他没有告诉母亲和三太太。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医院的。
荣升在来医院的路上,他满脑子都想着荣华小时候的模样,眼尖心亮,不爱讲话,她喜欢玩水,拿他的皮鞋当小船,放到大浴盆里看皮鞋摇晃、左右摆渡。“船”如果倾覆了,她会发出很认真地尖叫。她喜欢玩火,拿他的墨迹未干的诗稿往炭火盆里扔,看火苗子烧卷香笺,还傻乎乎地一个劲地笑。当时,大太太说:这女孩儿在学“黛玉焚稿”,将来准有些才气。没算到,她不仅有了黛玉的才情,还兼了黛玉的薄命。
荣华生性含而不露,不善于讨好长辈,周旋姊妹。很容易受到大家庭家长的冷淡和遗忘。父辈对子女多多少少都会出现不合理的偏爱,就像十指伸出有长短一般。
荣华没能出国留学,因为,父亲不愿意栽培女子;荣华一直没有嫁人,因为,母亲不想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一个庶出的女儿身上;荣华不常回家,因为,家人从来没有重视过她,包括荣升自己,从没有真心关心过她。
他感到惭愧和悲凉。
当荣升看到荣华面目全非的尸体的时候,他不能接受。他不愿意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他恸哭。蹲下去,哭得像一个大孩子。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荣升哭泣的声音在空旷的太平间里回荡。
“为什么呢?”同样的问题,李沁红也在问自己,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天衣无缝的计划被凭空撕破,而且,警察局拟出的事故报告分析原因,居然是:地处交通事故多发区,由于单方面操作不慎,遂酿成惨祸。生命可贵,须认真吸取教训。云云。
简直就是一篇措词搪塞的官样文章。
李沁红想:如果荣华撞车是偶然,那么,华美书店的火灾也是偶然吗?一天之内,在同一个人身上,会有两次致命的偶然发生吗?
不可能。
除非,她是故意造成一次“偶然”,所以,焚毁书店就成为“必然”。
一个女人用生命去制造一次“偶然”的车祸,必然有她非撞不可的理由。她在保护她的同党,或者是,她在挽救一次足以“灭顶”的危机。
那么,她应该,在侦缉处出发前,就已经得到了她所需要的情报。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侦缉处里有“内鬼”。
谁都知道有“内鬼”。
谁都不知道,谁是“内鬼”。
这个“内鬼”,现在还逍遥法外。
李沁红站在侦缉处处长办公室的窗口,凝视着窗外的风光,突然,她发现,窗沿下的红砖有一截非常干净,仿佛有人曾经从这个窗口跃下,这样好的身手,在侦缉处没有几个。这时,高磊和熊自达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办公室。
他们是去租界和英国巡捕房交涉的,“车祸”那天,他们在戈登路逮捕的几名共党嫌疑人,全都被英国巡捕房的巡警截获了,说他们无权在租界抓捕犯人,想要人,可以,先办引渡手续。
“怎么样?”李沁红问。
“什么怎么样?”熊自达气愤地把帽子摘下来,扔在桌上。“水泼不进。”
“共匪在上海经营多年,这一次,他们铤而走险,聚精英于会,也绝非仓促行事。”李沁红说。“处座,且释烦躁,垂钓的乐趣,就在于耐心等待,等待鱼儿咬钩的瞬间。”
“鱼钩在您的手上,我和处座,只有临渊羡鱼的份。”高磊朝天花板上吹了一口气。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每次行动,你都是事先保密,疑神疑鬼。还不是怕我们抢了你的头功吗?你在共党那里安插了卧底,为什么也不提前知会我们一声呢?”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通途。你没有情报来源,证明你无能。”
“是呀,我无能,你能干。逆风逆水,你把唯一的船开走了,叫我和处座无舟可渡。”
“你别把自己和处座相提并论。”
“是啊,我是不敢和处座相提并论,哪像你啊,你不一直就盼着和处座,双峰并立,二水分流吗?”
“你?!”
“好了!”熊自达发话了。“吵什么。有这闲工夫在这里争鸣竞胜,不如抓两、三个共党回来,给我看看。”
李沁红听出处长话里透着辛辣的味道。她看不起熊自达,是因为,她认为自己的能力和智力高出熊自达数倍。熊自达应该听命于自己,自己怎么也不肯在熊自达面前俯首帖耳。就在短暂的沉默中,电话铃声响了。
李沁红和熊自达都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电话,熊自达的手压在了李沁红的手背上,李沁红在高磊略带调侃地眼神中,尴尬地抽回手。
熊自达接听电话。
李沁红伸展五指,故意欣赏自己修长的指甲。
高磊哼起江南小曲。
“喂,你找李组长?”熊自达看了看李沁红。李沁红示意熊自达继续。“她不在。你有什么要紧事,可以直接对我说。对。我是侦缉处处长熊自达。……什么?你再说一遍。……什么时候?大约几点?……如果,让你再听一次他讲话的声音,你是否能够识别?……准确率?”
“100%。”对方说。“我从电话里辨别声音,准确率是100%。”
“好。我来安排。一个一个过筛子。”熊自达面色阴沉地放下电话。
“什么事?”李沁红问。
“你的'铆钉'说,他曾经在事发前一小时之内,给我们侦缉处打过电话,并明确告知共党集会之门牌号码,恒吉里1141号。”
“谁接的电话?”高磊和李沁红异口同声地问。
“共党。”熊自达说。“谁接的这个电话,谁就是埋在我们内部的'铆钉',一定要把这根钉子找到,拔除它,剿灭它。侦缉处所有人员,下午集体集合。我要通过一部电话。”熊自达拿起电话的话筒。“让白骨精现出原形。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进行逐一筛选和淘洗。我就不相信,这一次,他能安然无恙的过关。”熊自达重重地搁下话筒。“传我的命令。”
李沁红和高磊立正。
“立即将恒吉里1141号、梅花巷5号,进行严密监控。放长线,钓大鱼。”
“是。”
“报告。”刘副官在门口喊。
“进来。”
“处座,刚才警察局派人致函,说,恒吉里1141号发生命案,一位老年保姆死于非命。因命案所发生的时间、地点,跟我们追捕共产党的时间、地点相吻合,所以,韩局长把这个案子移交侦缉处处理,如果,我们不受理,他再派探员去接手。”
“韩正齐做的不错。”李沁红习惯性的越俎代庖,她伸手接过了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