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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放手,孩儿从此就做个闲云野鹤罢了。”
“放肆!跪下!”太后怒不可遏地把刘彻按倒在地,眼里充满了泪水。
“都是臣妾之错,望母后息雷霆之怒,饶恕皇上的不敬之罪。臣妾回宫后,当与皇上一起面壁思过。”
“那么,太后对朝事如何安排呢?”
“谨遵母后懿旨。”
“母后!国之兴衰,岂可如此?”刘彻的声音在大殿内久久徘徊。
王朝的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的轨道。许昌、石建等人在早朝之前,就把在朝廷所提的动议事先征询太皇太后的意见。每当刘彻否定他们的奏章时,他们总是抬出太皇太后,这让刘彻十分无奈。
第二十六章 慈母太庙诉苦心
在这些日子里,刘彻十分感谢韩嫣和包桑,他们不离左右地陪伴着他。尤其是韩嫣,总是寻找各种机会为他排解烦恼,劝慰他放开心怀。
有一天夜里,两人和榻而卧。已是子夜,但刘彻仍然不能入睡,一想起建元以来的变故,他就禁不住气郁心结,对韩嫣道:“朕近日读史,忽然觉得这个‘孝’字,有时乃国之柱石,有时又不免成为桎梏。譬如秦昭王,可谓是一代雄主,却处处受制于其母宣太后;秦始皇虎视六国,却对其母无能为力。朕眼下的境况,与他们何异?朕在想,这个‘孝’字该怎么解?究竟怎样才算‘孝’呢?”
韩嫣答道:“皇上思虑深矣。不过依臣看来,太皇太后此举乃回光返照。当年宣太后是这样,我朝吕太后也是这样。大凡人到了晚年,都会表现出不可思议的固执。可皇上怕什么呢?属于您的日子还长着呢!太皇太后此次虽然免掉丞相、太尉,却对皇上没有触动,此乃陛下人心所向,太皇太后也有所顾忌。”
刘彻点了点头道:“爱卿是说她怕伤及了皇后?”
“皇上圣明。皇后毕竟是太主的女儿。眼下皇上一定要善待太主,她的每一句话都会对太皇太后产生强烈影响。”
刘彻听了吃惊地问道:“你这些道理都是从哪里学来的?”
韩嫣笑道:“臣当初陪皇上在思贤苑中读书时,卫太傅就曾不只一次地讲过。臣近日翻阅史籍,大致如此。”
说到卫绾,这又引起了刘彻不尽的思念,叹道:“卫太傅当初就曾劝告朕,凡事不可操之过急,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至理啊!”
“卫大人归乡养老,可仍心系朝廷,皇上有时间不妨到他那里去走走。”
刘彻又想起那个耳背的申公,问道:“申公不知如何了?”
“在太皇太后下懿旨的第二天,他就回鲁国去了。”
“都是受了朕的牵累啊!但是朕不会甘心这个结果的。”
“皇上何出此言,不是还没有结束么?”
“嗯!好了,不说了,睡觉!”
话虽如此,但刘彻还是无法忘记过去一年的许多事情。第二天,他就和韩嫣、严助一起到南安门外的明堂去了。
沿着安门大街到了宣明里时,韩嫣告诉严助,赵绾就是在那里救了那个代地女子的。
严助听了之后叹道:“君子不养浩然之气,就很难做到威武不屈,富贵不淫。不修身焉能齐家?不齐家焉能治天下?夫子之言,金声玉振。不过话又说回来,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早设好了圈套让他钻,他也不能幸免。”
刘彻在车驾里坐着,虽然听不见他们议论的内容,但眼前的一切,也勾起了他无尽的感慨。有人曾经向他说过,那女子是石庆安排到赵府的。他也曾想让有司查一查,可是太皇太后认为,一个民间落难女子,死了就死了,能查出个什么结果呢?何况这女子与赵绾一案到底有多大的关系,谁也说不清楚。不管怎么说,都是赵绾自己不检点,才惹出如此大祸。冷静地自察,这不能不说是自己用人上的一大失误。如果当初把董仲舒留在京城……
刘彻摇了摇头,想把一切烦恼都丢在脑后。前路漫漫,他需要察终而思始,温故而虑新,需要从往事的阴影中走出来。
出了南安门,走过护城河,长安就在他们身后了。抬眼望去,满目萧瑟。除了驰道两旁的松柏依然苍翠,那在春天里婀娜摇曳的垂柳,那直穿云霄的白杨,那龙枝虬爪的老槐,现在都一个个形容枯槁,懒洋洋地站在冬日的平原上。
灰白的太阳照着大地,没有一丝暖意。睹物思人,一种难以名状的惆怅在他心中弥散,一种无法诉说的隐恨绞痛着他的情感。好在此刻张敺前来报告,说明堂到了。
刘彻下令道:“你们不用总是跟着朕,朕想和两位大人随便走走。”于是黄门、宫娥和警跸们便远远地站在一旁。
仅仅一个多月,昔日庄严瑰丽的明堂已不忍卒睹。许久没有人打扫,遍地都是沙砾和灰尘。
懿旨颁布的第二天,石庆就遣人将明堂的围墙推倒了一个壑口,作为废弛的标志。石庆在行动前是奏禀了刘彻的,这既然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刘彻不同意又能怎样呢?现在,看着这座曾经云集天下儒生的建筑就这样荒废了,他不禁自责。韩嫣和严助在一旁看了,心中更不是滋味。
三人正说着,就听到东南角传来吵闹声,韩嫣急忙上前察看,原来是警跸正在拦着一位儒生模样的人进入明堂。韩嫣一眼就认出那是诸侯朝觐时讲述儒家经典的公孙弘。
“哎呀!这不是公孙博士么?”韩嫣一边喝退警跸,一边恭迎道。
“先生怎么到这里来了呢?”
“唉!一言难尽。”公孙弘叹息道,“自从太皇太后的懿旨颁布后,太常寺要博士们终日研读《鸿烈》,《谷梁春秋》、《公羊春秋》一概封存。下官无所事事,只好到这里聊表思念罢了。”
这时候,刘彻和严助已来到两人面前。公孙弘一见皇上,万般悲苦涌上心头,匍匐在地,号啕大哭道:“皇上!臣罪该万死,臣不能为皇上分忧,眼看奸人得道,臣忧心如焚啊!皇上……”
刘彻扶起公孙弘,为他抚去衣服上的草叶,话语中渗入了许多的抚慰:“先生乃一代大儒,登坛讲经,弘扬儒学,功在社稷,何罪之有啊!”
待公孙弘情绪稍稍稳定,刘彻又问道:“太常寺近来都干些什么?”
“许丞相现今还兼着太常,正按太皇太后懿旨,抄写研读《鸿烈》。”
“淮南王前些日子也送了朕一部,文采斐然,吸收了道家、阴阳家和兵家学说,内容庞杂。不过依朕看来,这位淮南王大概是想做大汉的吕不韦吧?”
公孙弘、韩嫣和严助听了都十分吃惊,皇上在这样的日子里,竟对一部诸侯王的著述如此精稔,这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只可惜,太皇太后只看到了《鸿烈》倡导黄老学说,却没有洞察到朕这位皇叔深藏的内心。”
刘彻接着对公孙弘道:“先生虽然潜心儒学,可也不妨读读《鸿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刘彻的一番话,让在场的几位大臣心结顿开。望着皇上年轻的脸庞,透过他坚毅的目光,他们觉得永寿殿的风波并没有击垮皇上的意志,他的精神如同坚冰下的江水,时刻等待着春天的爆发。面对皇上,他们内心生出诸多的惭愧。他们几乎不约而同地抱定一个信念:有皇上在,新制就不会结束。
午后,刘彻一回到未央宫,长信殿詹事就过来传话,说太后让他过去。
经过永寿殿的风波,王娡消瘦了许多,鬓边又添了不少的白发。这些日子,她最担心的就是儿子不能承受人生第一次强大压力和命运中的第一个浪头。
“皇上近日可好?”
“好什么?什么事都是太皇太后说了算,孩儿就是一具傀儡。”
“彻儿,你要想开些。”
刘彻望着母亲倦怠的面容,心疼道:“母后!您瘦了!”
王娡环顾了一下周围,屏退了众人。
在大家退下后,王娡的母性顿时在身体里复苏,那慈爱的目光,那种亲情润泽的话语,让刘彻获得了只有在童年时才有的抚慰。
王娡捧着刘彻的脸,久久地凝视着,泪水一滴一滴地掉落在刘彻的胸前,伤心道:“彻儿!你小小年纪,经受如此变故,娘心里痛啊!”
“母后!作为皇帝而不能主宰国家的命运,孩儿心里也憋屈啊!”
“哀家怎能体味不到彻儿的心思呢?儿啊!这就是当皇上的难处,你不能像别人那样由着性子来。你就是有千般痛苦,也得忍着。”
刘彻在王娡对面坐下来,说道:“孩儿昨夜还想到‘孝’字,觉得天下有‘大孝’与‘小孝’之别,为国家者,乃大孝;事亲老者,乃小孝。舍小孝而成大孝,乃帝王之责也。”
王娡皱了皱眉头问道:“彻儿的意思是……”
“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