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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传来从事中郎,传令道:“令各路司马率军平叛。”
“下官遵命。”从事中郎正要离去,忽见一位值岗的司马进帐来,附耳对任安说了几句。
“带了多少人马?”
“夜黑雨大,看不清,走在前面的有三个人,中间一人好像是太子。其他的两位没有见过。”
“你先退下。”
待司马离开后,刘屈髦问道:“有何变故?”
“太子此刻就在营门外。”
刘屈髦眉头掠过一丝笑意,站起来道:“正要擒他,他倒寻上门来了。此时不动,更待何时?将军与我一同出营擒拿刘据如何?”
“就依丞相。”
从营门外传来太子的喊声:“护军使者任安听令,本宫奉节讨逆,江充已死,余党在逃,皇上命本宫平息叛乱,请将军接旨出兵。”
话音刚落,刘屈髦就催动坐骑,在旗下说话了:“太子焉敢矫诏乎?本相和护军使者已接到皇上诏书,命我等擒拿太子,平息叛逆。本相念殿下与皇上骨肉之亲,不忍刀兵相见,殿下若是明白,不如自缚请罪,我定禀奏皇上,请皇上宽恕殿下。”
刘据虽貌似镇静,但毕竟是矫诏,听了刘屈髦的话,先自怯了:“丞相何出此言,江充谋反,父皇诏我讨逆,丞相反诬本宫谋反,岂不滑稽?”
刘屈髦近前一步,一手持皇上诏书,一手持虎符,大声道:“诏书、虎符在此,太子还不下马就擒!”
刘据情知局面已无法挽回,不免口内嗫嚅。倒是侯勇拍马上前,怒目圆睁,骂道:“丞相好生无理,太子深受皇恩,何叛逆之由?江充误国,丞相不闻不问,反诬太子谋反,天理何在?”
刘屈髦也不搭理,看了看任安。任安命鼓手擂动战鼓,各路司马纷纷杀出营寨,朝着太子冲去。任安不顾刘屈髦的阻挡,紧追冲在最前面的司马而去,喊道:“不要伤了太子!”可声音却被杂沓的马蹄声淹没。
石德和侯勇见此,忙簇拥着太子向覆盎门退去。
覆盎门司直田仁,听见远方一片喊杀声,便知城中生变,忙要门卒加强戒备。
晨曦中,他瞧见三五骑匆匆而来,借着城门灯火,他认出那是太子。一瞬间,他忆起太子的恩德大义。
那已是太初年间的事了。一天,太子外出狩猎晚归,田仁当值,以大汉律令将太子拒于城外。那是九月落霜的日子,当太阳在城头升起的时候,田仁开门,见太子的眉宇都挂了银霜,一干随从都怒不可遏,要杀了田仁。孰料太子拨开刀剑,宽仁地说道:“大汉有如此中直之臣,乃社稷之幸矣!”
这件事虽已过去几年,但田仁每每想来,便从心里感激太子。
此时相遇,田仁急忙上前施礼道:“田仁叩见殿下。”
侯勇手持血刃,情急语重地说道:“有人要加害太子,请司直速开城门,放太子出城,日后太子登基,定加官晋爵。”
田仁忙令门卒开了门,太子出了城,向东而去。
之后五天,太子余部与汉军在长安城北展开巷战。
可依靠舍人和门客们统领的刑徒们根本不是汉军的对手,皇宫周围尸横遍地。
与此同时,从三辅各县赶来的军队,也在京畿展开大搜捕。有些多年前的刑徒被重新抓起来,当场斩首。
到第五天傍晚,太子余部完全丧失了抵抗力,活着的人被悉数抓获。
司马迁后来追记这段流血的日子,沉痛地写道:“死者数万人,血流沟中。”
长安事变让刘彻的心头笼罩着一层比阴雨更沉重、更灰暗的阴霾。
数日来,宫内一片沉闷。苏文更是如履薄冰,每日清晨起来,他都是悄悄给皇上收拾好龙案,然后就大气不敢出地垂首而立,等待皇上的驾临。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如泣如诉,伴着雨声,手杖的声音在回廊上“咚咚”作响。苏文急忙出殿去看,只见两位宫娥搀扶着皇上,步履蹒跚地走来了。
宫娥们常常调换,皇上身边的大都是年轻美貌的姑娘,新面孔很多。
关于皇上的故事一代代传颂着,传到她们这一代的时候,皇上已是龙钟老人了。宫外的人把皇上想象得很神秘,而她们这些人却深知皇上的忧乐。
自长安事变后,她们亲眼看到皇上一夜之间须发尽白,话更少了,每夜都睡得很晚,一卷卷地翻阅早年的诏令、文书,有时候直到更漏报晓。
其实,无论是苏文还是宫娥,他们看到的只是皇上的外表,却无法了解他复杂的内心。
长安事变带给他的内伤,远比建元二年被窦太后削掉权力要深刻得多,这让他许久以来的希望都幻灭了。
他多么希望这件事能很快过去,好让他将精力转移到重新立嗣的大计上来。可刘屈髦送来的消息,却让他十分沮丧。刘屈髦说,刘据出逃后,至今了无踪迹。
“都是些清谈之徒,要紧关头,总是让朕失望。”刘彻将奏章推向一边,又拿起一卷,很快眉头就皱起来了,向苏文问道:“此书是怎么回事?壶关令狐茂是何人?”
苏文忙道:“这是北阙司马送来的一份上书,据说这令狐茂乃壶关县三老乡贤。”
“哦?”刘彻应了一声,展开书简,那字里行间都是为太子的辩冤之词:
……由是观之,子无不孝,而父有不察,今皇太子为汉适嗣,承万世之业,体祖宗之重,亲则皇帝之宗子也。江充,布衣之人,闾阎之隶臣耳,陛下显而用之,衔至尊之命以迫蹴皇太子,造饰奸诈,群邪错谬,是以亲戚之路隔塞而不通。太子进则不得上见,退则困于乱臣,独冤结而亡告,不忍忿忿之心,起而杀充,恐惧逋逃,子盗父兵以救难自免耳,臣窃以为无邪心。
刘彻读着读着,手就禁不住击打公案:“哼!都要朕的人头了,他还敢言难自免?朕和他是父子,还言什么‘进则不得上见’,这不是指责朕么?”
刘彻放下上书,对苏文道:“你速传河东太守进京,朕倒要看看,这个令狐茂究竟有几个脑袋?”
“诺!”苏文不敢怠慢,转身向殿外走去。
出了殿门,过了回廊,却听身后的黄门喊他回去。苏文有些摸不着头脑,折身又进了殿门,却见刘彻白花花鬓发下一张铁青的脸:“你要陷朕于昏庸不义么?”
苏文顿时惊心高悬,“扑通”一声就跪倒了:“奴才罪该万死,请皇上恕罪。”
“朕向来褒敬乡贤,礼待三老。你何不阻拦朕刚才的盛怒,传将出去,朕不是要失信于民么?”
苏文战战兢兢道:“奴才……”
刘彻又古怪笑了:“这上书且放在这里,朕倒要看看,是朕错了,还是他错了。”
“上天!”苏文暗叹一声,顿觉冷汗淋漓,衣服都湿透了。
刘彻接着埋头看奏章。这还是刘屈髦送来的奏章,他弹劾护军使者任安,不思报效朝廷,见事变起,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又和廷尉合谋,为放走太子的司直田仁开脱。
“看看!一个个都背朕而去。”刘彻一手按在竹简上,一手拿起朱笔,略思片刻,发狠地圈了任安、廷尉和田仁的名字。
“传中书令来,为朕拟诏。”
“诺!”
苏文去了不一会儿,司马迁来了。虽然他的胡须脱光了,可这个夏天,朝廷太多的变故使司马迁的头发也白了不少,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
为完成父亲的遗愿而无休止的熬夜,他的眼睛早已失去了光彩,背也明显的弯了。
司马迁已从苏文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没有从苏文的话里读出任何倾向,可苏文却明白刘屈髦的心思,他是希望皇上除掉任安,为李广利掌握北军、刘髆继任太子扫清障碍。
这当然不是苏文愿意看到的,他已把目标定在了刘弗陵身上——凭他在钩弋夫人心中的地位,这个小孩子继任太子将会为他带来更大的权力。
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地位,根本不可能让皇上改弦更张,眼下只有这个与任安交谊久远的中书令才有胆犯颜直谏。
在进入前殿的时候,苏文有意拉了拉司马迁的袍袖,狡黠的眼睛转了转,关心的话就不经意地出口了:“皇上正在气头上,大人说话要小心才是。”
司马迁没过多思忖苏文的话,对任安命运的关注,使他一踏进大殿,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臣闻皇上要将护军使者治死罪?”
刘彻也不避讳:“长安事变,他竟按兵不动,坐观成败,倘若刘据图谋得逞,他岂不将刀弓指向朕了?如此逆贼,如不早除,必为后患。朕宣你来,就是要拟诏收取任安军柄,发廷尉诏狱审理。”
虽然刘彻示意司马迁坐下,可他还是站着道:“在动笔之前,皇上能否容臣禀奏一二?”
“你不是又要为任安开脱吧?